第 4 章 凶蝗滿空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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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書房內,光線有些晦暗。楚辭空揉了揉發脹的眼睛,繼續專注地翻閱堆放在案幾上的厚厚卷宗。

這已是他翻閱的第七份卷宗,涉及新政推行的最新記錄。指尖輕輕滑過那些工整卻隱含玄機的文字,他的眉頭漸漸緊鎖。

“奉朝廷指令,推行青苗法於華陰縣。百姓皆自願借貸,踴躍交款。借貸之事由縣丞馮延吉督辦、主簿張知歸核對賦稅賬冊。”

楚辭空冷笑一聲,手指在“自願借貸”、“踴躍交款”幾個字上輕點。

官樣文章,粉飾太平。

自王安石變法以來,青苗法名為救濟農民,實為變相收稅。農民春荒時向官府借錢,夏秋收獲後連本帶息歸還。表麵看是德政,實則卻增加了百姓負擔。

“自願”背後必有強迫,“踴躍”之下定藏怨憤。

“區區一個李氏,何至於被如此手段殺害?”楚辭空低語,指尖輕輕敲擊桌麵。

卷宗中還提到了一個名為陳長庚的稅吏,負責具體的催繳工作,與百姓直接打交道。

那李氏的死,會否與催繳青苗錢有關?

楚辭空擱下卷宗,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身體僵硬發麻,不知不覺已是午後時分。

窗外傳來衙役的喧嘩聲,刺破了書房的寧靜。

他需要更多情報。李氏的死絕非普通命案,背後牽連遠比表麵看起來複雜得多。錢縣令與李聞鶴的態度也耐人尋味——一個過分欣然,一個意味深長。

“各懷心思啊。”楚辭空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他決定兵分兩路。先從基層開始,掌握第一手資料才能推理出事情原委。

想到這裡,楚辭空快步走出書房,尋找孫誠。經過一番打聽,他在衙門東側的小院中找到了正在練習箭術的孫誠。

“楚捕頭。”孫誠見楚辭空前來,立刻擱下手中的弓,恭敬地行禮。

楚辭空讚許地看了眼靶子上密集的箭簇,笑道:“箭術不錯,正需要用到你這般細心之人。”

“捕頭吩咐。”孫誠麵色一正。

“我想讓你去暗訪李氏的街坊鄰居,打探她生前的詳細情況,特彆是與何人來往密切,最近有無異常。”楚辭空聲音壓低,“切記要隱蔽行事。”

孫誠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很快領會了其中深意,低聲回應:“明白。我裝作收購雜物的小販,去那一帶轉轉。”

“甚好。”楚辭空滿意地點頭,“還有,留意打聽最近有沒有催繳青苗錢的事,百姓們的反應如何。”

“催繳青苗錢?”孫誠眉頭微蹙,但隨即恢複平靜,“屬下明白了,這就去辦。”

楚辭空目送孫誠離去,轉身朝渭河方向走去。作為仵作兼捕頭,他有充分理由再次查勘案發現場。更重要的是,他要調查近期在河邊活動的陌生人。

渭河灣曲處,蘆葦叢生。初夏的河水泛著微光,清風拂過,蘆葦叢輕輕搖曳,發出沙沙的聲響。

楚辭空站在河岸上,環顧四周。這裡是李氏被發現的地點,距離城郊不遠,卻足夠僻靜。

他蹲下身,仔細查看河岸邊的泥土。雨水衝刷後的泥地上,痕跡已經模糊,但隱約能看出有拖拽的痕跡。

“凶手是將她殺死後拋屍於此。”楚辭空低聲自語,順著痕跡走向上方的草地。

草叢中,一片被壓折的蘆葦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彎腰撥開蘆葦,發現一個隱蔽的小型臨時碼頭,幾根木樁打入水中,幾條小船零散地停靠在此。

"原來如此。"楚辭空眼前一亮。

華陰縣臨渭河,渭河彙入黃河,正是漕運要道。這處隱蔽的小碼頭顯然不是官方修建的,意味著有人在此進行非法交易。

正當楚辭空思索間,遠處傳來沉重的腳步聲和粗獷的說笑聲。他迅速躲入蘆葦叢中,屏住呼吸。

兩名粗壯的漢子走向小碼頭,手中提著幾個麻袋。其中一人蓄著濃密的胡須,另一人臉上有一道猙獰的疤痕。

"老楊,這批貨可值錢了。彆搞砸了,陳爺可不好惹。"疤臉男低聲說道。

"放心,明晚三更時分,自然有人來接貨。"胡須男滿不在乎地應道,"隻要按時把貨送到,陳爺自會給咱們好處。"

兩人說著,將麻袋搬上一條小船,然後離開了碼頭。

楚辭空站在渭河邊,金色的夕陽將河水映成一片橘紅,微風拂過,蘆葦叢輕輕搖曳。

他深吸一口氣,“二人口中的'陳爺'會是何人?”

思索片刻,楚辭空決定先不打草驚蛇。他沿著河岸緩緩行走,尋找附近可能的目擊者。

不遠處,一位佝僂著背的老漁夫正在收拾漁網。他花白的頭發被晚風吹得有些淩亂。

楚辭空整了整衣冠,掛好腰牌,大步走過去。

“老丈,勞煩打擾了。”

老漁夫抬頭,看見楚辭空的官服,立刻站起身。

“見過大人。”

“不必多禮。”楚辭空擺擺手,“我是縣衙新任捕頭,調查前日水中浮屍一案。想請問老丈,近來可在河邊見過可疑之人?”

老漁夫摸著胡須,眼中閃過一絲遲疑。

“老朽日日在河邊打魚,人來人往,也不知哪個可疑。”

“尤其是穿深色麻布衣的壯漢,或者昨夜前後在此逗留的陌生人。”楚辭空補充道。

老漁夫眼睛一亮,似乎想起了什麼。

“大人,前晚我見過兩個穿著樸素、像是莊稼人的男子在河邊逗留。”

楚辭空眼前一亮。

“可看清他們的樣貌?”

“天色太暗,看不真切。”老漁夫搖搖頭,“隻記得其中一人體格健壯,像是常年乾重活的。他們似乎在低聲爭執,我也沒敢靠近。”

“爭執?可聽清爭執什麼?”

“聽不清具體內容。”老漁夫皺著眉頭,努力回憶,“隻隱約聽到'欠'啊、'命'啊之類的字眼,像是在爭債。”

楚辭空點點頭,繼續問道:“老丈可知道這附近有個叫陳爺的人?”

老漁夫臉色一變,目光警惕地四下掃視。

“大人,這個……老朽不知。”

楚辭空敏銳地察覺到老漁夫神色的變化,心中了然。他掏出幾枚銅錢遞過去。

“多謝老丈相告,這些拿去買壺酒吃。”

老漁夫連連擺手,不敢接受。

“大人,老朽不能收。知道的都說了,實在不知更多。”

楚辭空將銅錢收回,拱手道:“多謝老丈。若想起其他事,可到縣衙尋我。”

離開老漁夫,楚辭空繼續沿河走訪其他漁民和附近的農戶。大多數人都諱莫如深,一提到“陳爺”便閉口不言。

天色漸晚,楚辭空返回縣衙。

孫誠已在衙門口等候,見楚辭空回來,立刻迎上前。

“楚捕頭,有發現。”

兩人走進楚辭空的廂房,關上門。孫誠壓低聲音,道:“小人按您吩咐,裝作收雜貨的,挨家挨戶打聽李氏的情況。”

“嗯,說說看。”

"鄰居們說李氏為人本分,沒得罪過什麼人。但有一事蹊蹺,李氏死前幾日,曾與那陳長庚有過爭執。"

"爭執緣由?"

"青苗錢催貸。李氏稱家中無田地,無需貸款。可陳長庚不依,兩人言語不和。"孫誠頓了頓,"更有鄰居稱,爭執當日,陳長庚曾惡狠狠地說,若再不貸款,會讓李氏'後悔活在這世上'。"

“果不其然,案卷上書"自願借貸"可實際卻強行攤派。”楚辭空低聲重複,腦中飛速旋轉,“稅吏陳長庚…會不會就是那兩個人口中的'陳爺'?”

"可有人看見陳長庚當晚去過河邊?"

孫誠搖頭。

楚辭空的目光漸漸變得深邃。線索越來越多,但案情也越發撲朔迷離。

"還有什麼消息?"

“近日陳長庚負責催繳青苗貸,與不少農戶都發生過衝突。其中有個叫吳老河的農戶反應最為激烈。嚷嚷著要和陳長庚同歸於儘。”孫誠想了想,又說,“另外,還有個消息,據陳長庚的鄰居說,他近日裡時長夜出,不知乾什麼去了。”

楚辭空立刻警覺起來。寡婦離奇被殺,漕運工人口中的“陳爺”,半夜外出的青苗稅吏這一切似乎都指向同一個人。

"孫誠,立刻帶幾名可靠的衙役,去陳長庚家。本捕頭要親自拜訪他。"

"是!"

暮色漸濃,華陰縣城的街巷已經點起了零星燈火。楚辭空帶著孫誠和另外兩名衙役,來到了陳長庚的住處。

這是一座不大不小的院子,青磚灰瓦,看起來還算體麵。

楚辭空上前敲門,清脆的敲門聲在安靜的街巷中格外響亮,門內卻沒有任何回應。

連續敲了三次,仍無人應答。

"去問問鄰居。"楚辭空對兩名衙役吩咐道。

衙役很快帶來消息:"鄰居說已經兩天沒看見陳長庚了。平日他都會點燈熬夜,這兩天卻黑燈瞎火。"

楚辭空和孫誠對視一眼,眼中都閃過一絲警覺。

“孫捕快,陳長庚可能已經畏罪潛逃,也可能……”楚辭空停頓片刻,“我們必須進去查看。”

“破門而入?”孫誠有些猶豫,“陳長庚雖是小官,也有些關係。萬一他隻是出遠門……”

“我來承擔責任。”楚辭空態度堅決,“李氏案和陳長庚的失蹤絕非巧合。容不得拖延。”

孫誠看了看楚辭空堅定的眼神,點點頭。

他抽出短刀,一刀劈開大門。

院內靜悄悄的,沒有一絲人氣。落日的餘暉灑在庭院裡,顯得異常空曠。

楚辭空謹慎地走進院子,左右環顧。

忽然,一股難以言喻的腐臭味撲麵而來,令人作嘔。

"點燈!"

借著燈光,他們小心翼翼地進入院子。廳堂內一片寂靜,擺設整齊,沒有打鬥或掙紮的痕跡。

"分頭搜查。"

楚辭空走向後院,借著月光和燈光,他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

陳長庚跪在院中央,雙膝被粗長的鐵釘釘入地麵,使他保持著跪姿。他的脖子上纏繞著枯黃的稻穗,雙手捧著一個破碎的木鬥。木鬥內外布滿了被摘去頭部的蝗蟲屍體。

他的臉色發黑,眼睛圓睜,表情扭曲,仿佛死前經曆了極度的痛苦和恐懼。

"大人"孫誠走來,看到這一幕,臉色瞬間變得慘白,踉蹌後退兩步,乾嘔起來。

兩名衙役也被這恐怖場景嚇得不輕,一人直接跌坐在地,另一人結結巴巴道:

"這這是何等殘忍的手段!"

楚辭空強壓住內心的震撼,走近屍體,仔細觀察。陳長庚死亡時間約為兩日前,與李氏之死相隔不遠。

"封鎖現場,派人去請錢大人和李大人來此。案情複雜,非同小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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