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華山月影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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殮房內,一股濃鬱的屍臭撲麵而來,幾乎讓人窒息。幾隻蒼蠅嗡嗡地盤旋著,更添幾分陰森。一張破舊的門板上,覆蓋著一張發黃的草席。

“楚秀才,你不會害怕吧?”捕手衙役嗤笑著,用手肘撞了撞身旁的同僚,“我賭一壺好酒,這酸丁等會兒就要吐得滿地都是。”

“看他那樣子,怕是連草席都不敢掀開。”另一個尖嘴猴腮的衙役附和道。

楚辭空置若罔聞,神情專注。他曾在醫學院解剖過不下百具屍體,又在急診科見過各種慘狀,區區屍臭算得了什麼?現在的他隻關心一件事——找出能證明自己清白的證據。

他深吸一口氣,掀開草席,露出一具女屍。屍體已經有些浮腫,麵色青紫,雙目圓睜,嘴唇微張。

楚辭空蹲下身子,開始仔細勘驗。他的動作專業而細致,與尋常人麵對屍體時的恐懼或厭惡截然不同。

“死者口鼻……”他一邊觀察,一邊輕聲自語,像是在對自己說話,也像是在對周圍的人解釋,“並無典型的蕈狀泡沫……呃,我的意思是沫出如菌。你們看,這裡很乾淨。”他指了指李氏的口鼻處。

“泡沫還能像蘑菇?沒聽說過。”一個衙役嗤之以鼻。

“我也沒聽過這種說法。”另一個衙役懷疑地問。

站在一旁的年長捕快撓了撓頭:“他說的是真的,我見過溺斃之人。這泡沫或許是被河水衝走了?”

楚辭空搖搖頭,沒有爭辯。隻是輕輕按壓死者胸腹。他知道,在這個醫學尚不發達的時代,解釋太多現代醫學知識隻會引來更多懷疑。

“胸腹部按壓,無水液溢出。”

這時,一名衙役忍不住好奇湊近:“你這是在乾嘛?”

“溺水者肺部積水,按壓胸腹會有水從口鼻湧出。”楚辭空淡然回答,目光已經轉向死者的頸部。

他小心翼翼地撥開死者散亂的頭發,仔仔細細地檢查。突然,他的眼神一凝。

“這裡!”他指著死者左側頸部下方,聲音突然提高,“這些月牙形壓痕,邊緣有輕微瘀血。”他的手在空中比劃著扼喉的動作,“這是被人用力掐扼留下的痕跡。”

衙役們麵麵相覷,剛才的嘲諷神色逐漸消失,換上了幾分凝重。

“有沒有可能是…她落水後碰到石頭什麼的?”一個年輕衙役試圖提出異議。

“不可能。”楚辭空斬釘截鐵,“石頭造成的傷痕不會呈現這樣的月牙形狀,也不會如此整齊地分布。”

楚辭空沒有停下,他拿起死者的雙手,輕輕分開指縫細看。

“指甲縫裡”楚辭空的聲音有些沉重,“殘留著一些皮屑,還有幾根極細的深色麻絲。這表明死者生前曾劇烈掙紮過,並且抓傷了對方。”

他將那些微小的皮屑和麻絲小心翼翼地用一方乾淨手帕包好,遞給旁邊的捕手衙役:“官爺,這些東西,或許是追查真凶的重要線索,請務必妥善保管。”

捕手接過手帕,微微有些發愣。他在官府多年,何曾見過如此細致的驗屍手法?

楚辭空站起身,深吸一口氣,臉色變得異常凝重。他看了一眼周圍的人,然後目光轉向剛剛趕到殮房門口,正皺眉觀望的錢縣令。

“大人,”楚辭空不等錢縣令開口,直接站起身,目光如炬,“李氏並非溺死!

此言一出,殮房內外一片嘩然!

“什麼?”錢縣令一步跨了進來,“你說她不是溺死?那她是怎麼死的?”

“生員認為,李氏是死後被人拋屍入水,偽造成溺死的假象!”楚辭空豎起三根手指,“其一,無溺水特征,口鼻乾淨無泡沫,胸腹無積水。其二,頸部的月牙形壓痕顯示她是被人扼喉而死。其三,死者指甲內的皮屑和麻絲證明她死前曾有過激烈掙紮!”

“生員身上除後腦被人偷襲的傷痕外,沒有任何抓痕,”說到這裡,他伸手撥開自己的衣襟,露出裡麵的粗布中衣:"大人請看,我身上的衣物皆為米色,而死者指甲內的麻絲卻是深褐色。若我是凶手,這顏色應當一致才對。"

一旁的捕快們眼神中的質疑已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敬畏的神情。

王氏在門外聽到這話,如遭雷擊,雙腿一軟,直接栽倒在地,若不是旁邊兩個衙役眼疾手快地扶住,險些磕破腦袋。“我的兒媳啊!”她淒厲的哭聲劃破夜空,“這是造了什麼孽啊!”

扼殺!

這兩個字像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激起了千層浪。這案子的性質,瞬間就從普通的口角殺人或者意外溺水,升級到了駭人聽聞的惡性案件!

錢縣令臉色鐵青,目光在屍體和楚辭空之間來回掃視。

"你是說…有人謀殺了李氏,還故意嫁禍於你?"錢縣令聲音中帶著不易察覺的緊張。

"大人明鑒。"楚辭空點頭,眼神堅定,"若大人不信,隻需再驗一下。"

他右手比劃了個切開的動作:"開驗喉管,便知我說的是否屬實。窒息而死的人,喉管內必有損傷。"

一時間,殮房內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楚辭空站在殮房外,晚風吹過,帶著一絲水汽的微涼。

錢縣令最終采納了楚辭空的判斷,他輕輕拂胡須,轉而揮手示意衙役退開幾步。

“竟有這般曲折。”錢縣令沉聲道,“傳令,即刻封鎖現場,重新勘查每一處痕跡。”

一名衙役匆匆離去,剩下的人麵麵相覷。誰能想到竟然翻案了?

“另外,派人去安撫王氏,告知她本官一定會嚴查真凶,絕不姑息。”錢縣令補充道。

楚辭空站在原地,鐐銬依然在他手腕上晃蕩。錢縣令注意到了,頓時有些尷尬。

“來人,給楚秀才解開鐐銬。”他咳嗽一聲,擺出官威,“鑒於新發現的證據,楚秀才已洗脫嫌疑。”

一名衙役上前,打開了那沉重的鐐銬。楚辭空活動著發麻的手腕,心中暗自慶幸現代醫學知識在這時代能派上用場。

“楚秀才,”錢縣令此刻對楚辭空的稱呼都變了,語氣也客氣了不少,“依你之見,這凶手…會是何人?”

楚辭空沉吟片刻,腦中飛速整理著思路:"從死者頸部扼痕和指甲內的麻絲看,凶手應是成年男性。這種深褐色麻布多為勞作者所穿,而能在河邊迅速行凶遁走,必定對周圍環境熟悉。"

“生員以為,可從兩方麵查起。一查與李氏平日有接觸的男子,尤其品行不端者;二查常年混跡河邊等偏僻之地的人。"

錢縣令撚著胡須,點了點頭:“嗯,所言有理。本官會立刻派人去查。另外你不必如此客氣,以後稱學生即可。先前你說有人追逐李氏,可記得什麼細節?”

楚辭空努力回憶了一下原主那模糊的記憶:“天色已晚,看得並不真切,隻覺得是幾個黑影,似乎不止一人。”

錢縣令的眉頭皺得更緊了。如果凶手不止一人,那案情就更加複雜了。

他看了楚辭空一眼:“楚秀才,你雖洗脫嫌疑,但此案未破,還需暫住縣衙。一來保障你安全,二來…”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實不相瞞,本縣缺一驗屍仵作,你這本事…”

話未說完,他看向楚辭空,似乎是在觀察他的反應。

楚辭空知道他想說什麼,在這時代,仵作是賤役,讓一個讀書人去做,確實有損體麵。

可縣裡缺個像樣的仵作,而自己恰好懂些驗屍之術。

作為穿越者,楚辭空心中早有盤算。這份職業能讓他發揮現代醫學知識,反而是極好的立足之本。

"多謝大人栽培,"楚辭空躬身行禮,"仵作一職,學生願接。但學生幼時曾習些武藝,可否賜一捕快之職,兼任仵作?"

錢縣令聞之大喜,這楚秀才竟是文武雙全?以前怎麼未曾聽人說起。

"好!太好了!"錢縣令竟站起身,伸雙手相攙,“你竟然能文能武?正是本縣所需。"

錢縣令鬆開楚辭空,負手踱步,似有所思,突然轉身,"捕快一職太委屈你了,這樣,即日起你便是本縣的捕頭兼仵作,我今晚就寫文書,明日便差人送往鄭縣請知州大人批複。知州大人與我素有來往,相信任命很快會批複下來。”

“捕頭?”楚辭空愣了一下,這升遷也太快了吧。

“怎麼,不願意?”錢縣令佯裝生氣。

“不,學生感激不儘。”楚辭空連忙拱手,不過內心卻在思量:這錢縣令如此急切地提拔自己,僅僅是看中了自己的驗屍之術?

當晚,楚辭空被安排在一間還算乾淨的廂房住下,推開窗,夜風灌入,帶來遠處隱約的更夫梆子聲。

他說自己幼年習武並不是空穴來風,前世他便酷愛傳統武術,閒暇之餘時常操練劍法。二十年苦功,一手鬆風劍法已是爐火純青。

習武對他來說不隻是強身健體,常年握劍的手,拿起手術刀時也格外穩當。

這一世,既然生活在法製尚不健全的冷兵器時代,找官方做靠山自然是最穩妥的,所以他才提出接任捕快一職。

栽贓他的那夥人做了一次,難免不會做第二次、第三次。

捕快的身份一來可以讓那些人投鼠忌器,不敢輕舉妄動。二來也可以讓自己快速的獲得趁手的兵刃,有自保之力。

況且,他感覺自己已經卷入了一個巨大的麻煩之中。白日裡看到的衙門告示,上麵隱約有“青苗”、“免役”等字眼。

楚辭空他一個現代人,對這些曆史名詞並不陌生。熙寧二年那場轟轟烈烈的變法,新法的推行,必然會觸動一部分舊有勢力的利益。

這些凶手,會不會是某些勢力豢養的爪牙?李氏的死,會不會是一個導火索,引爆更深層次的矛盾?

楚辭空打了個寒顫,不是因為夜風的寒冷,而是因為這個猜想帶來的毛骨悚然。

他一個來自異世的孤魂,真的能在這波譎雲詭的大宋朝立足嗎?

夜色漸深,遠處的西嶽華山在月光下投下巨大的陰影,像一隻沉默的巨獸,注視著這小小的縣城,以及城中每一個人的命運。

而楚辭空不知道的是,一張無形的大網,已經悄然向他張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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