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監牢,黴爛的草席散發著令人作嘔的酸腐氣。
“楚辭空!醒醒,醒醒!以為裝死就沒事了?”一個粗獷的聲音在耳邊炸開,伴隨著“哐當”一聲,牢門被粗暴地踹開。
一個滿臉橫肉的衙役,手裡提著水火棍,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楚辭空臉上。他身後還跟著兩個衙役,眼神裡滿是幸災樂禍。
楚辭空抱著頭,掙紮著挪動了一下身體。他身上那件本就破舊的儒衫,此刻更是沾滿了泥水和汙漬。
“我這是……在哪兒?”話一出口,一股陌生的記憶如洪水般湧入腦海,衝擊著他的神經。
昨夜的經曆不斷地閃過——冰冷的河水、女人驚恐的麵容、還有那句含糊不清的“救我……”。
“官爺,這裡麵有誤會…”楚辭空的聲音沙啞得像破鑼,喉嚨裡火燒火燎。
“誤會?”衙役獰笑一聲,水火棍“砰”地一聲杵在地上,震起一片灰塵,“李家寡婦的屍首就在河邊撈上來的,昨兒個傍晚,好幾個人都瞧見你跟她在河邊拉拉扯扯,鬼鬼祟祟!不是你這酸丁下的黑手,還能是誰?”
他努力的想回憶起一些細節,卻隻覺得頭痛欲裂,昨夜……他確實去過河邊。
“我當時是想救她!”楚辭空抬起頭,“她……她當時神色非常害怕,像是在被人追趕,嘴裡還喊著‘救我’!我上前攔住是想詢問她。”
“救她?我看你是想占便宜,人家不從,你就惱羞成怒,殺人滅口了吧?”另一個尖嘴猴腮的衙役怪笑著插嘴,“我說楚秀才,平日裡瞧你斯斯文文的,沒想到是個衣冠禽獸,嘖嘖!”
這話如同一盆冷水當頭潑下,令楚辭空渾身一震。腦中紛亂的記憶突然交織在一起——手術室裡的無影燈、江邊的黑夜、消毒水的氣味、女子驚恐的麵容……
他,楚辭空,某三甲醫院的住院醫師,剛做完一台三十多小時的高難度心臟手術,怎麼會……
“我穿越了?”楚辭空默默在心底確認著荒謬的事實。記憶告訴他,這是宋朝熙寧二年,永興軍路華州的華陰縣。而這具身體的原主,也叫楚辭空,是個孤苦伶仃的窮酸秀才。
“她當時確實很害怕!”楚辭空不再顫抖,眼神變得清明,“我看見她奔跑中不斷回頭張望,好像有什麼人在追趕她,嘴裡還一直喊'救我'”
衙役不耐煩地啐了一口:“少在這胡攪蠻纏!縣令大人已經升堂了,帶走!”
兩個衙役如狼似虎地撲上來,一人一邊架起楚辭空。楚辭空踉蹌著,幾乎是被拖拽著向前邁步。冰冷的鐵鏈摩擦著鐐銬,發出刺耳的聲響。
華陰縣的縣衙大堂,遠沒有電視劇裡那般氣派。幾根朱漆柱子顏色有些剝落,堂上懸掛的“明鏡高懸”牌匾也蒙著一層灰。
堂下兩側的皂班衙役,一個個站得鬆鬆垮垮,三三兩兩地交頭接耳,毫無紀律可言。
楚辭空被推搡著跪在冰涼的青石板上,膝蓋與磚石的撞擊讓他倒吸一口冷氣。
他努力梳理著腦中紛雜的記憶——這個窮秀才,家徒四壁,父母早亡,平日裡靠代寫書信、抄書度日,性格怯懦,但為人還算正直,唯一的愛好便是讀些雜書。
昨夜,似乎是心情鬱結,才跑到河邊散心,不成想就撞上了這樁倒黴事。
堂上的縣令姓錢,約莫四十來歲,留著山羊須,麵色有些蠟黃,此刻正慢條斯理地喝著茶,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堂下何人,為何狀告此人?”錢縣令放下茶盞,聲音平淡無奇。
一個穿著粗布衣衫,形容悲戚的半老婦人哭喊著撲了上來:“青天大老爺啊!民婦王氏,狀告這殺千刀的楚辭空,殺害了我的兒媳李氏啊!求大人為我兒媳做主啊!”
她一邊哭嚎,一邊用手指著楚辭空,眼神裡充滿了怨恨。
楚辭空心中一緊。他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任何辯解都是徒勞的。他必須拿出能證明自己清白的證據。
他深吸一口氣,現代醫學的知識在他腦中飛速運轉——屍體的浮腫程度、溺水特征、可能的掙紮痕跡……這些或許能派上用場。
“大人,”楚辭空鼓起勇氣,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穩定,“生員楚辭空,冤枉!生員昨夜確實在河邊遇見李氏,但她當時神色慌張,像是在被人追趕,口中喊著'救我'。生員上前詢問是想施以援手,並非圖謀不軌,請大人明察!”
錢縣令抬眼皮瞥了他一眼,語氣依舊沒什麼波瀾:“哦?你說你想救她?可有人證指認你二人當時在河邊拉拉扯扯,形跡可疑。你作何解釋?”
堂下的衙役們交換著眼神,竊竊私語。顯然都認為楚辭空在扯謊。
“大人明鑒,”楚辭空不卑不亢,“目擊者所見,或許隻是片麵。當時天色已晚,河邊光線昏暗,他們所見的‘拉扯’,實為生員試圖詢問,而李氏驚慌失措下推拒生員之舉。若李氏真是被人所害,或許與追趕她之人有關。”
錢縣令又問:“你說有人追趕她?那人相貌如何?你可曾見到?”
楚辭空心頭一陣苦澀。他意識到自己的處境多麼被動——沒有證人,沒有證據,所有的解釋都是蒼白無力的。甚至可能給縣令留下巧言令色的印象。
“回大人,”他不卑不亢道,“李氏推開生員繼續奔逃後,我確實轉身想看清追趕之人。隻是——”他頓了頓,摸了摸後腦勺上尚且疼痛的傷處,“不想被那人從背後重擊,當場昏厥。醒來時已在牢中,自然未能看清。”
他深吸一口氣,賭上了唯一的籌碼:“但生員有一請求,懇請大人允許查看李氏屍身。生員…呃…生員曾隨家父學過一些粗淺的驗屍辨傷之法,或許能看出些端倪。”
這話一出,堂上堂下一片嘩然。一個秀才,說自己會驗屍?這簡直是聞所未聞,滑天下之大稽!仵作是賤役,乾的是臟活累活,讀書人唯恐避之不及,這楚辭空居然說自己懂?
王氏更是尖叫著撲了上來:“你……你個殺人凶手,還想褻瀆我兒媳的屍身!大人!天理難容啊!”
錢縣令也眯起了眼睛。這驗屍之術,在民間本就神秘,官府仵作也多是父死子繼,靠經驗傳承。
這楚辭空突然說自己懂,著實古怪。但瞧他眼神堅定,並無尋常犯人的慌亂失措,反倒透著一股莫名的自信。
錢縣令微皺眉頭,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他沉吟片刻:華陰縣,雖然地處偏僻,但發生人命案件,也需在三日內上報知州大人。如今新政伊始,朝廷對地方官吏的考績抓得緊,若不能迅速破案,怕是會影響仕途。
楚辭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明白,這是他唯一的機會。如果不能親自驗屍,單憑這些捕風捉影的“人證”,自己怕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你真懂驗屍?”錢縣令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絲審視,“人命關天,不是兒戲,若你敢欺瞞本官,罪加一等!”
楚辭空迎著錢縣令的目光,心中雖有忐忑,但這是他唯一的機會。
“生員不敢欺瞞大人!”他提高聲音,讓自己的話語清晰有力,“生員所學,並非江湖把戲。生老病死,人體之理,皆有跡可循。溺斃者,肺部必有積水,且麵色青紫;若是他殺,傷口、淤痕、甚至一些肉眼難見的細節,也都能訴說真相!”
錢縣令雖不懂驗屍之法,但看楚辭空振振有詞,不似說謊。再者,若他當真懂些門道,或許日後也能收為己用。
錢縣令盯著楚辭空沉吟許久,最終,他緩緩開口:“好!本官就給你這個機會!死者屍身就在殮房,你且隨捕手前去。若能驗出些名堂,本官自會重審此案。若驗不出……”錢縣令的目光變得銳利,“上報州府,秋後問斬!”
“謝大人開恩!”楚辭空如釋重負,重重地磕了一個頭。這是他唯一的機會。若能找出真凶,或許能在這異世重獲自由;若不能,等待他的將是殺頭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