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兩黃金不是小數目,用來買兩瓶藥丸,更是奢侈至極。
雖說高家家底厚,不差這些錢財,可若非十分親近或是在意之人,想必不會舍得。
是以高柔在說出這瓶藥丸的價格時,臉上會露出羞怯難為情的神色。
而眼下魏璟又肯為她駐足停留,她的心緊張到幾乎要跳出來。
她不敢去看麵前人的眼睛,低頭含羞道:“原是年節前就該拿給殿下的,隻因叔父有事耽擱了,還望殿下見諒。”
魏璟視線落在文瑤轉身離開的背影上,皺了皺眉,惱她的擅自離開。
再轉過臉時,不顯情緒,他瞧了一眼手裡的藥瓶,意味不明,“倒是有心了。”
高柔沒有想到魏璟會這麼說,心下十分開心。
“隻要能緩解殿下頭疾,爹爹與叔父也就放心了。”
辰王府與高家往來已久,爹爹與叔父關心世子是極為正常的,但自從辰王妃希望她嫁進王府之後,仿佛一切都變了。
她不敢輕易出現在王府,因為世子極其不願意見到她。
這麼多年來,她每次都隻能遠遠地瞧見他的背影,從未如此靠近過。
高柔輕輕抬眸看了一眼文瑤進去背影,欲開口詢問,“殿下近日頭疾可好”
魏璟打斷她:“如何見到的鶴老?”
高柔:“聽聞是中秋酒宴上有婦人身邊仆婢患有怪病,無人能治,不想在街上請了個遊醫,兩日便好全了。叔父一直留心鶴老的下落,知道這消息後便派人去尋,這才知曉原來是鶴老。”
“見到了?”
高柔搖頭:“雖然沒有親眼見到,但叔父認定那人是鶴老,便想辦法求藥,最終以百兩黃金買下了此藥。太醫院已經驗過了,正是治療殿下頭疾之藥。”
“那便是沒有見到。”
魏璟沒了興致。
高柔想起剛才出現在魏璟身邊的女子,以及莫名問的那些話,有些委屈道:“殿下是懷疑這藥是假的嗎?叔父萬萬不敢拿殿下的身子開玩笑,殿下莫要聽信旁人”
魏璟厭煩人聽不懂話,還哭哭啼啼,將手中藥瓶丟回木盒,“回去告訴你爹,與其諂媚討好,不如好好想想,唐家的案子他要如何應對。”
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高柔愣在原地許久,眼眶也漸漸泛紅。
她時常覺得麵前的人並非以往那個溫潤的世子,他的冷漠與疏離令她感到十分的陌生。
然而每每看見他如此俊朗的眉目時,卻又什麼都忘了。
她本以為自己能多看看他便覺得很滿足,可見他當真對自己視若無睹時,心裡又覺得難過極了。
“秋環,殿下他是不是厭極了我?”
婢女扶著她,“姑娘不該這麼想,您還有王妃娘娘呢,殿下喜歡姑娘是遲早的事。”
文瑤給兩人空出相處的時間,轉頭將藥膳交給陳管事。她今日來得早,還需要等魏璟忙完才能侍藥。
然而還沒走出廊道,魏璟迎麵走過來了。
文瑤默默繞行,欲先離開。
可魏璟步子就停在她身前,“有何異樣?”
文瑤奇怪道:“殿下沒問嗎?”
她低頭看了一眼,見他空手而回,便知是沒問出什麼消息。
“師父去歲中秋便離開了澤州,高姑娘叔父見的不是師父,不過那藥應該是真的,想來師父托人代給的吧。”
魏璟又問:“那你躲什麼?”
他神情冷肅,像是在審問,懷疑的意味很明顯。
文瑤也不避開,直言道:“高姑娘來見殿下,小人總不能當麵揭穿她……而且小人不想向外暴露與師父有關的事情,怕會給殿下帶來不便。”
最後一點,魏璟倒是不反駁
他也沒打算將文瑤是鶴老徒弟的身份公之於眾,惹來一些沒必要的麻煩。
他誇道:“尚有些悟性。”
文瑤則將他這句話與不想讓高柔尷尬想在了一起,心下大喜,嘴角掛笑:“那殿下剛剛應該把藥留著,不該浪費了。”
魏璟瞥她一眼,不知她因何得逞而笑,但看著莫名不悅:“如此,你也沒用處了。”
文瑤笑容凝住。
然後一臉認真:“殿下不知,小人有時比太醫還管用。”
劉太醫侍奉這麼多年,卻連針都沒辦法施,她雖不敢保證自己醫術能比誰厲害,但至少行動力上她應該是強一些的。
魏璟邁著步子往前,低沉一聲:“你也就剩了不怕死。”
文瑤向來是不喜計較與爭執的性子。
但若是有人懷疑她的醫術,她倒是能噎上兩句。
“殿下的頭疾現在隻有小人能醫。”
“可是殿下不肯配合,所以殿下也在說自己。”
雖是頂嘴,卻也有勸醫的態度,文瑤暗暗拿捏著分寸。
魏璟眸光沉了沉,盯著她微張的唇瓣,想了想,剛才以下犯上的話應該是從這張嘴裡說出來的。
“想試試?”
文瑤不敢,低頭退下了。
昏黃的燈火置在書房內角落,從施完針到處理完公務,放在一旁的藥膳粥早已涼透。
陳管事進來端走,見一碗粥一動未動,以為是不合胃口,便道:“可要吩咐膳房備些食點?”
"不必了。"
魏璟坐在書案前,一臉沉倦。
陳管事應是,又問:“那明日是否告知舒姑娘不熬這藥粥了?”
案前的人沒答。
魏璟對食物挑剔,心情好時能多吃上兩口,若遇上頭疾頻繁發作,那幾日的胃口都不會太好。
而這幾日文瑤儘心伺候,除了施針服藥,還從膳食方麵替他養補。
進進出出膳房,手都被燎起了好些水泡,結果送來的食物一口未動。
陳管事到底有些看不下去。
魏璟看見了,但卻並沒有阻止,隻覺得她是在自討苦吃。
生了那樣的心思,不吃些苦頭,想必不知收斂。
他又何必阻止她。
文瑤手上的泡都在手心,用針挑破後上了些藥,沒有包裹怕會捂熱紅腫。
聽陳管事說這兩日送去的藥膳都沒動過,她便也打算放棄藥膳一事,改為去外麵買些香料,配些寧神安睡的香包掛在寢房內。
一早向陳管事回稟後,她便出了王府。
先是將昨夜寫的兩封信送回澤州,然後才去了香料鋪。
她不太確定魏璟會適應哪種香料,回想一下他寢房與衣物都乾乾淨淨,從不用任何香料,若是一下接受不了,也是白白浪費了。
挑來挑去,最後選了自己平常用的香料。
味道極淡,也有安神的效果,她這些年一直用著,效果甚好。
再想著,她這些日子都近身伺候,他好像也並不反感這種味道。
采買好之後,文瑤沒有在外麵逗留。
陳管事幫她安排了馬車,又派人隨身跟著,大抵也有監視的意思。
文瑤並不在意。
隻是在上馬車時,遇見了高柔。
似乎是特地在這兒等她,文瑤其實從進香料鋪便看見了她的馬車。
“可否與舒姑娘同坐馬車回王府?”
高柔近日都住在王府,文瑤知曉她是辰王妃的外甥女,並不打算走太近。
“抱歉,我與高姑娘不熟。”
高柔上前,語氣儘量溫和:“我隻是想知道殿下近日可有好轉,並無他意,舒姑娘不必緊張。”
“殿下頭疾已經好轉,高姑娘不必擔心了。”
因為有辰王妃的前車之鑒,文瑤不敢隨便靠近魏璟身邊的人,哪怕知道麵前的人是喜歡魏璟的,她也不好多言。
高柔捏緊了手中帕子,原本彎眉的笑緩緩收回。
就在她以為討了個下人的沒臉時,文瑤忽又轉了身。
她湊上前,輕輕說:“不過我想殿下是心悅高姑娘的。”
高柔白皙的麵龐瞬間紅了。
“當當真嗎?”
“殿下常年被頭疾困擾,脾氣亦受影響變得有些喜怒無常,但其實並非有意。加上殿下平日繁忙,常常熬夜處理公務到天亮,想來是分不了心,所以高姑娘應該主動些。”
“能能行嗎?”
高柔並不敢,她深知魏璟不喜歡有女子靠近,甚至是厭惡的。
可她看著麵前的女子,也不過是個大夫,甚至隻是個伺候的婢女,世子卻並沒有將她趕走。
她回想那日她在世子麵前放肆的模樣,心底泛起一股酸意。
文瑤彎眉,提醒她:“若是以前肯定不太方便,但高姑娘眼下不正在王府嗎?”
在王府,多的是機會。
高柔太膽小了,在王府也有七八日了,竟然一次都不敢主動。
這樣下去,又能有什麼進展?
文瑤言儘於此,轉身上了馬車。
魏璟回來得晚,但沒有回西院,而是直接去了竹園。
陳管事見狀沒敢跟上,隻回身吩咐文瑤今夜要去竹園侍藥。
“還請舒姑娘移步竹園。”
文瑤怔住。
竹園就在她房間後麵的那片竹林,也是她第一日來王府時,魏璟大開殺戒的地方。
“殿下怎麼去哪兒了?”
陳管事看出她的擔憂,解釋道:“奉月堂的案子已經了了,不會有刺客進來王府,舒姑娘不必擔心。”
“知道了,我準備好就過去。”
陳管事說話穩妥,文瑤聞言放心了不少。
“殿下圖竹園清靜,舒姑娘若是侍完藥,不要多留。”
“好。”
同樣不好的天氣,外頭月色被遊走的雲遮蔽,濃濃滾滾,也刮起了風。
沿路依舊無燈,倒還看得見路。隻是想起上回這個地方血流滿地,便覺得脖子後麵涼森森的。
文瑤避開了水塘,走到了裡側,堪堪走到廊下,便聽見裡麵有女子的聲音傳來。
她停在外麵,沒再往前。
“殿下多日勞累,柔兒讓人燉了參湯,殿下趁熱喝了吧。”
“誰讓你進來的?”
“殿下”
高柔聽見他聲音有些不對,想是頭疾發作了,擔心地問道:“殿下可是很難受?”
她轉身想去喊大夫,可見魏璟一動不動,她忽然又不想了。
高柔燃起了一盞油燈,舉著往魏璟緩步走近。
待那燈火照去,見那張冷峻的麵容此時滿臉虛弱,額間沁著細汗,她心裡既害怕又高興。
她從未有機會如此近距離靠近過世子。
他的長相極好,眉眼如墨染,又似精心雕刻,深邃的仿佛要將人吸進去。
與過往的謙和截然不同,是冷肅與不可侵犯。
而不會多看她一眼的黑眸裡,此刻卻緊緊盯著她。
高柔雖然害怕,可還是忍不住伸手上前。
她以為世子會在虛弱的時候需要她,說不定從此對她改觀,可她還沒靠近,一柄冷刀子在脖子上了。
戾氣滾湧,目光裡滿是殺意。
“殿”
高柔嚇到失聲,手裡的油燈抖落在地,火油沾染旁邊的幕簾瞬間起了火勢。
魏璟被眼前火晃得一陣目眩,握不住手中的刀。
高柔跌倒在地,尚未從驚恐中回過神,見那刀尖又要刺向自己,驚恐要逃。
跌跌撞撞地往外跑,便撞在了文瑤的身上。
文瑤見起了火,哪裡還有心思聽牆角。
急忙跑進房內救火。
魏璟緊皺著眉頭,臉色發白,往後退了幾步,像是站不穩,而他身側的火勢正燒著幕簾,連著就要燒到他。
文瑤知道他怕火。尋常房間雖燃著燭火,但都有燈罩,隻要發作不嚴重,大部分時候都無事的。
可直麵火勢卻不同。
她才體會過這種心理恐懼,也顧不得其他,忙牽住他的手,又捂住他的眼睛將拉到旁邊。
掌心的粗糲磨著眼皮,魏璟皺了皺眉頭,卻沒阻止。
文瑤放下手,推著他朝陰暗處:“殿下彆轉身。”
說完便去撲火。
幸而火勢沒有蔓延,那半扇幕簾燒斷了便落在了地上,她忙端起旁邊筆洗裡的水澆過去,隨後又拿旁邊榻上的腰枕浸水撲打。
沒一會兒,屋內恢複黑暗。
文瑤確定沒有火星子後,停在旁邊咳嗽了好一會兒,平緩下來,才走向魏璟。
本想看看他頭疾如何,誰知仰頭便對上那雙冷靜自若的黑眸。
他的臉色是有些不好,卻好像不是發作很嚴重。
他蹙眉看著她,情緒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