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晏是被夜蛾正道開車接進來的。
劍主可以禦劍飛行,但不打算剛到任就不走尋常路。
所以她保持沉默,坐在夜蛾正道身後,透過那層雪白綢帶平靜地觀察對方。
最後李清晏得出了結論,很弱。
比五條悟還要弱。
黑發劍修的臉上不自覺露出了思索的表情。
老師比學生弱是合理的嗎?
李清晏困惑地想,這樣要怎麼保護好自己的學生呢?
她還未成為劍主時出生長大的宗門裡,任一職位的評價標準都是要比普通弟子實力強的,更彆提負責給弟子講課的長老。
但為了夜蛾正道的體麵著想,也不想讓車內本就尷尬的氣氛變得更加尷尬,李清晏沒有直接問出口,隻在心裡思考著原因。
夜蛾正道通過後視鏡看了一眼後座將臉麵向車窗外發呆的少女,隻覺得這件事越發匪夷所思起來了。
這個沉默寡言的年輕女孩,真的是總監部派過來的新任校長嗎?
在被高層通知東京校內職位變動時,這位在高專任教多年的咒術師還沒見到對方就有了滿肚子的疑問。
高專以前很少發生過這樣的事——
除非是臨近退休時間,或者犯下大錯這兩種情況,高專校長都不用提前離任。
所以知道前任校長以個人身體問題為由,主動辭職急匆匆離開高專後,夜蛾正道差點以為他是犯了貪汙罪,要背著總監部卷款跑路。
但現在看來,恐怕是和新任校長有關?
也許前任校長會主動卸任是在總監部授意下進行調動的也說不定,大概率是高層黨爭的結果。
夜蛾正道想,那對方應該和前一位校長沒什麼區彆。
高專校長這個位置,究其本質隻是高層的傳聲筒和工具人,一是為了負責協調高專和總監部的各種事項,二是為了監視高專,大部分都是走個過場掛個名,不會在學校裡久留。
但作為高專教師,和自己的上級打好關係是有必要的。
當務之急是弄明白對方是什麼樣的人才能對症下藥。
夜蛾正道在聯絡他的電話裡聽得出來,那是個年輕的女聲,嗓音很冷,很淡,如同雪白的鹽粒,情緒穩定、內斂。
聽起來不像是給總監部辦事的那種人。
而見到本人後,夜蛾正道的疑問更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他感官出錯,他意識到對方的周身沒有咒力。
要知道,即使是普通人也會不受控製逸散出咒力,這是咒靈的主要成因。但這位新任校長的身上,不存在一絲一毫的咒力波動,如同絕緣體。
——這是聞所未聞的特例。
但夜蛾正道沒時間在這一點上過多思考。
為了不讓對方因招待不周發難,他露出成年人的客套假笑,剛準備說些恭維的話,就被對方的行動堵回喉嚨裡。
新任校長乾脆利落地上車,徑直在後排落座,並且對他點了點頭,主動打了招呼:“你好。”
“……你好。”
夜蛾正道有點納悶,是他的錯覺嗎。
怎麼感覺對方年紀輕輕的……神情裡卻有點長輩的慈愛?
他隻能在心裡評價——新任校長性格有點奇怪,但不壞。
夜蛾正道開著豐田低調地行駛在道路上,大概是覺得行程難熬,坐在後座的人主動開了口。
“夜蛾老師。”
雙眼被白色綢緞蒙住的少女,語氣彬彬有禮,卻不容置疑,“麻煩你和我介紹一下東京校的大致情況。”
“?”
“包括財務情況,師資力量,學生狀況,大方向政策,課程設置,課外實踐和學生外勤活動等等——越詳細越好。如果能提交一份簡報,再好不過。”
“……?”
“怎麼了?你好像有點為難。”
夜蛾正道想,不。這不是為不為難的問題。
一直以來負責打架,和高層扯皮,揪學生耳朵,總而言之很久沒有體驗過正常職場生活的夜蛾正道,在這一刻忽然陷入了茫然。
什麼?
什麼財務?什麼政策?什麼簡報?
這是我要乾的活嗎?
我不是咒術師嗎?
為什麼感覺突然就穿上西裝,夾著文件袋,隨時準備低頭樂意效勞的公司社畜?
李清晏似乎從他的神情裡明白了什麼。
她很輕地歎了口氣,語氣寬容:“不會做簡報也沒關係,那就當閒聊吧。夜蛾老師可以把你知道的部分告訴我,其他的我會自行去了解。”
“……抱歉。”
李清晏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語氣不急不緩,夜蛾正道卻感到壓力山大。
要不是在開車,他都不知道自己局促的手腳要往哪裡放,總有一種在和長輩談心的錯覺。
這還不是重點。
重點是李清晏提出的問題和意見讓夜蛾正道越聽越心驚。
高專課程改革就算了……天元大人的結界也要動嗎?
夜蛾正道倒吸了口涼氣,他試探道:“這些改革,您是得到了高層的授意嗎?”
李清晏疑惑了一秒,語氣冷得純粹:“不是。”
夜蛾正道不由皺起眉。
他沉聲說道:“您知道您在做什麼嗎?”
沒有得到總監部允許就大刀闊斧的改革,而且是這種完全不利於高層掌控高專動向的逆向改革——這一行為很有可能會給自己招來禍患。
果然是年輕人啊。
夜蛾正道在心裡感歎。
這種年輕特有的熱血和衝勁,都不知道是他多少年前的事了,但至少這份改革咒術界的誌向值得肯定。
夜蛾正道對麵前的少女有了很大的改觀。
光是剛剛的聊天就看得出來這位校長苦心準備了很久,思路清晰,有條有理。
正因為看出她的胸中一腔熱血未冷,夜蛾正道才更加不忍心看她下場淒慘。
所以他端著一副□□老大哥的臉,開口勸告。
“年輕人還是不要這麼激進——”潛移默化,和風細雨比較合適。
完全不知道對方腦補了什麼,隻是覺得做起這種事情得心應手的李清晏看向前方駕駛位上麵色擔心的咒術師,平靜地打斷了他的話。
“他們承諾了我可以全權操辦高專事務。”
李清晏語氣清淡,“隨我心意,如何都可,不用過問他們的意見。”
因為過問了就會死。
為了夜蛾正道的心臟著想,這後半句話劍主沒有說出口。
但光是前半句話,也足夠給這位咒術師不小的驚嚇了。
他目光複雜,低聲道,“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真的會有人還對咒術界的教育事業滿懷熱忱嗎?哪怕知道隻會不斷碰壁?
——那自然是不可能的。
莫胭想。
李清晏這麼做,固然是看不得有人作踐、磋磨天之驕子,但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她本身就對無惡為的弱者和小輩心懷憐惜。
這是她的道。
夜蛾正道的視線裡,後座的少女輕輕叩了叩腰間的劍,言簡意賅地回答了他。
“想這麼做,就這麼做了。”
夜蛾正道沉默半晌,點了頭,語氣裡滿是認真。
“我明白了。”
「角色存在感:25」
「劍主的角色存在感提高了五個百分比……他明白什麼了?」099不懂。
莫胭彎了彎眼:“嗯……我也不知道呢。”
“但腦補是個好東西。”
東京咒術高專坐落在郊外深山裡,夜蛾的車隻能開到山腳下。
也就是說,他們需要爬山。
夜蛾正道再次回頭看了眼沒什麼表示的李清晏——在剛才的交流中他得知了對方的名字,說實話有點難讀——著重看了看她那雙被白綢遮住的眼睛。
他猶豫著要不要開口問對方是否需要自己的幫助,但又怕主動提及會戳到對方的痛處。
可能是眼睛出了什麼問題吧?但這樣看得見路嗎,不會影響到視線麼?
莫胭還在專心操作手機。
夜蛾正道和李清晏加了好友後就將她拉進高專群,群裡是東京校目前全部的學生,群成員寥寥無幾。
翻看完群裡的聊天記錄,感覺到身前憂心忡忡的目光後,莫胭沉默了幾秒。
這位夜蛾老師,似乎對劍主有不小的誤解?
“我先行一步。”
李清晏拋下這句話後直接禦劍起飛,整個人瞬間拔高到半空中。
寬大的袖身迎風飄蕩,如同兩尾輕盈躍動的白魚,幾秒就不見了蹤影。
原本以為腰間那把劍隻是裝飾品的夜蛾正道:“……?!”
就這麼踩著劍飛了?!
這不科學!!!
東京咒術高專門口。
罕見沒接到任務,五條悟將可樂一口氣喝完,隨手捏扁鐵罐,丟進一旁的垃圾桶。他伸出兩條腿大大咧咧地岔開坐在石頭台階上,雙手後撐,眯著眼感受帶著熱氣的風吹過麵頰。
真是的……離開時說著會再見麵,結果都快一周了還沒消息。
更讓五條悟鬱悶的是,他難得回了趟五條家,派人去查對方的名字和組織,查了一大圈,結果一無所獲。
好像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這個人——她是憑空出現在新宿那片商場的。
總不會是來自異世界吧?那自己算不算被選定的主角?
五條悟百無聊賴地猜想著,兀自出了神,被拍了一下肩膀。
“悟。”
剛結束訓練的夏油傑在他身側落座,也開了罐可樂,咕嘟咕嘟喝了幾大口,隨手抹掉額角上的汗珠,總算消下去了一些悶熱。
“你最近怎麼了?硝子都發現你不對勁了。”
“什麼啊,彆瞎操心了。你們趕緊把咒靈分類課的作業弄完吧。”
“你寫完了?”
“沒啊。”五條悟理直氣壯,“我在等你們寫完借我抄。”
夏油傑:“……”他就知道。
“喂,傑。”
五條悟戳了戳好友的肩膀,隨口問,“你覺得有人能徹底消除這個世界上的咒靈嗎?”
夏油傑愣了愣,打掉他的手,皺眉:“大白天的說什麼夢話?我倒是這麼希望的……但很可惜,無人能改變。我們隻能儘己所能。”
“哈,是嗎?”
聽到無人改變,五條悟的腦子裡第一時間閃過那道一麵之緣的身影。
他自顧自地說道,“如果是……的話,可能、不,是一定能做到吧。”
隻是出了一劍就滅掉整個東京地區的咒靈,而不傷其他事物一分一毫。
冷峭與溫柔共存於一體。
五條悟心知肚明自己做不到,至少現在的自己做不到。
“如果是?”
夏油傑沒聽清被好友刻意咽下去的字眼,有些莫名其妙。
“怎麼神神秘秘的?你不會真有瞞著我的事吧?”
五條悟將那副墨鏡掛在指間,一邊晃一邊拖長聲音:“哪有啊——彆疑神疑鬼了,傑。”
夏油傑的目光越發探究,“這可不是疑神疑鬼,自從新宿任務回來後你就變得怪怪的,時不時心不在焉一下,像在等誰,還喜歡暗自嘀咕,也不知道在說什麼……”
他越說越若有所思,慢慢地眯起眼,壞笑起來也像是狐狸,“啊啊,我明白了。”
五條悟晃來晃去的手一頓,隨後就聽到自己同期了然的聲音。
“是有喜歡的女孩子了嗎?”
“?”
五條悟一臉“你是不是有病”的表情。
夏油傑語氣促狹,“這種事情不用害羞啊,你在galga上不是經驗豐富嗎?完全可以大膽上的吧,悟。”
這個年紀的男生正是荷爾蒙躁動的時期。
他以為會看到五條悟一臉不爽地反駁,又或者惱羞成怒地大叫——
卻沒想到好友像是聽到什麼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一般驚恐地看向他。
“你在開什麼玩笑啊!敢把她當成galga攻略對象會死的吧?!”
當五條悟反應過來自己不假思索說了什麼後已經來不及了。
夏油傑愣了一下,慢慢認真起來,“所以你那天真的在帳裡遇到了其他人?”
五條悟不情不願地點頭承認。
“啊,是啊。”
“是關東地區的咒術師嗎?”
五條悟嘖了一聲,“不是咒術師。”
“……異能力者?”
“也不是。”
“超級英雄?蒙麵義警?”
“彆瞎猜了——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啊!”
夏油傑還想說點什麼,兩個人的手機在同一時間振動了幾聲。
兩位年輕的咒術師不約而同摸出手機看了一眼。
“啊,是夜蛾老師的信息。”
“我看看。新校長上任,要開歡迎會,在校學生必須全部到場?”
五條悟把墨鏡戴了回去,拖出長長的、不爽的音節。
“哈,好大的排場——誰愛去誰去,我才不去。”
“哦?真的不好奇新來的校長是誰嗎?”
夏油傑饒有興趣,“很少見到夜蛾老師這麼鄭重其事的態度了。”
五條悟重重地嘁了一聲,直白表示沒興趣。
“好奇什麼?爛橘子派來的肯定也是爛橘子,嘖,真是想想都要吐了。”
發出如上言論的白毛咒術師,沒多久就在高專門口和黑發劍修麵麵相覷。
五條悟大腦過載。
五條悟瞳孔地震!
他忍不住指著她,難得地磕巴,“你你你你……”
李清晏平靜地看著五條悟。
五條悟瞪大眼睛回望她。
他憋了半天,終於憋出了一句話:“……你為什麼會在這裡?”
李清晏態度自然:“因為我是這裡的校長。”
五條悟:“……”他的表情難以言喻起來。
是過去了一周不是一年對吧?
剛剛認識不久的朋友再見麵怎麼就變成我的校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