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從暗處緩緩走來。
光線落在他身上,孟宴洲看清他的臉。
是個男人。
他走到孟宴洲麵前,伸手彎唇笑:“你好孟醫生,我是段知譽。”
段知譽?
孟宴洲眸色一緊。
眼前的男人身形高瘦,眉目俊朗,手握佛珠,一身黑色長袍。
長袍衣袖口繡著一朵精致的蓮花,蓮花綻放,宛如修身養性的禪者從地獄爬出,為世間清掃罪孽。
孟宴洲並不認識他,隻在新聞上見過他的名字和照片。
他是玉京市高位政客,為人低調,極少出麵。
外人唯一能認識到他的渠道,是眾大社會新聞頭條上他的種種政績報道。
一個月前,段知譽給他發來一份郵件。
郵件內有他身份信息的詳細介紹和他給他發此郵件的用意。
郵件中,他請求他救治他妹妹雲瑤。
雲瑤是他名義上的妹妹,父母去世後,兩人相依為命多年。
這次段知譽來請求他救治他妹妹,也是因為她妹妹患有心幻裂心臟病,全世界發病者隻有十幾例,是目前醫學界還沒有徹底攻克的疾病。
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打聽到他能為此病做手術,一直請他出麵為他妹妹操刀做手術。
他會此手術並不是空穴來風,當年畢業做臨床時,他有跟師父一起做研究攻克這個疾病,並研究出新的手術治療方案。
隻是這方案隻在實驗研究中實施過,還沒有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臨床實施經驗,其中風險很難把控,甚至他也不敢保證在臨床上,一次手術就能徹底攻克這個疾病。
看得出,段知譽對這個妹妹非常看重,但孟宴洲不敢保證給他妹妹帶來康複並完全沒有任何風險和後遺症。
所以,孟宴洲最後拒絕了那份郵件。
沒想到時隔一個月,段知譽竟然找過來了。
孟宴洲沒有伸手與他相握,而是拿著帕巾把剛才濺到血的手掌擦拭乾淨。
擦完,他把帕巾扔進旁邊垃圾桶,瞥了眼在地上疼得嗷嗷叫的沈岸領,抬眼看向段知譽。
“段先生這樣的身份做這種事,未免有失體麵。”
段知譽笑了。
“孟醫生身為醫者,做這種事不也有失體麵?”
“更何況,孟醫生為自己愛人報仇,我段知譽,也在為自己愛人求一份生路。”
“孟醫生……”
段知譽走上來,直視他眼睛:“你我,都是同路人。”
孟宴洲臉色微凝:“我說過,你妹妹的病用那個手術方案風險極高,身為醫者,必須為病人著想。我不會冒險,還請段先生能理解。”
說完,他頷首:“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孟宴洲示意那四個男人,幾人隨行離開。
段知譽轉身,目隨孟宴洲離開的身影。
半晌,他嗤笑了聲。
他拚儘全力找的人,還是不能為瑤瑤尋求一份生路。
他段知譽,還是一個廢物。
身後傳來動靜,沈岸領和譚思韻在悄悄爬走。
段知譽轉身,聲音慵懶威脅:“站住。”
兩人身體頓住。
段知譽緩緩走向譚思韻和沈岸領,在他們麵前半彎下腰,笑容肆意陰邪。
“答應我,今天的事不要向外透露一個字。”
兩人臉色慘白,一臉驚懼。
“否則……”男人彎唇一笑,“你們會死得很慘。”
孟宴洲回到醫院的時候,已經夜裡十點多了。
他正想進病房,突然察覺到什麼。
身上的血腥味濃鬱,怕是要嚇壞了那姑娘。
孟宴洲轉身,去醫院休息室的浴室洗了個澡。
回來時,發現溫檸已經醒了。
他神色一緊,急忙走過去:“怎麼不多睡一會兒?身體感覺怎麼樣?”
見她要坐起來,孟宴洲扶起她,把枕頭墊在她身後。
病房內沒有開大燈,隻留了盞床頭燈。
燈光昏暗,溫檸看到孟宴洲身上濕潤的水汽。
她嘗試開口說話,但臉太腫,導致聲音很小:“小叔,你去哪兒了?”
孟宴洲抬手摸了摸她腦袋,身上戾氣褪去,隻剩下滿眼的溫柔。
“去洗澡了。”他說,“抱歉,沒能在這兒陪著你,小叔很愧疚。”
溫檸太了解孟宴洲了,他說這句話,不是指他去洗澡沒有在這守著她,而是因為她被譚思韻和沈岸領欺負,他沒能保護好她。
溫檸搖搖腦袋:“小叔,你過來一下。”
孟宴洲狐疑,起身探過身去,以為她身體哪裡不舒服,正彎腰尋去,隻見女孩微微起身,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昏暗光線下,孟宴洲聽到自己心臟跳得很厲害的聲音。
他錯愕,側臉看她。
小姑娘笑得一臉甜:“小叔你不用愧疚,這不是你的錯,而且我很開心。”
“開心什麼?”
“當時我心裡隻想到你,想你快來救我……”溫檸笑著,“孟宴洲,你是第一個來救我的人。”
上一世她深陷火海,如果第一個打去電話的人是孟宴洲,他是不是也像這次一樣,拚了性命也要來到她身邊,護她一世周全?
以前她不明白孟宴洲對她的愛意,也不敢確定這個答案。
如今她明白、也能確定,這個世界上願意豁出性命去救她、護她的人,隻有孟宴洲。
她語氣輕鬆,明明很開心,可這些話落在孟宴洲耳朵裡,像一把刀在他身上淩遲。
他很難受,伸手把那姑娘攬進懷裡。
下頜抵在她肩窩,他把臉埋進去,深深嗅著她身上獨屬於她的氣息。
她有心跳,有呼吸。
她還活著。
真好。
“檸檸,小叔給你個保證。”男人沉聲,“這種事,以後不會再發生。”
溫檸住院了幾天,情況逐漸好轉。
臉上的傷已經痊愈,耳鳴症狀減輕,今天就可以出院了。
出院的時候,薑聲聲來接她。
那天的事,薑聲聲很愧疚,一直在跟溫檸道歉。
溫檸心疼得不行,解釋說並不怪她,更何況那天她去生日會,是自己的意思,跟她無關。
薑聲聲哭著抱住了她:“檸檸,你真的太好了!”
孟宴洲給溫檸辦理出院手續,回來時看見站在走廊過道上的沈煜。
幾天不見,沈煜瘦了一圈。
眼眶烏青,鼻梁骨貼著創口貼,左手臂用紗布托住吊在脖子上,一身寬鬆的病號服著身,看起來可憐得很。
孟宴洲從來都不喜歡沈煜,隻是那天的事,他確實應該感謝他。
如果不是因為他拖住沈岸領,以他一人之力,很難突圍把溫檸帶走。
孟宴洲正想走上前,沈煜就朝他走過來。
他看到孟宴洲手裡的檢查單,虛弱地笑了笑:“她身體怎麼樣?”
孟宴洲知道他指的是誰。
“已經痊愈。”
“挺好。”
孟宴洲看著他傷勢,眯了眯眼:“你身上的傷怎麼回事?”
沈煜嗤笑了聲:“兒子忤逆老子,老子自然要狠狠教訓一頓。”
孟宴洲沉默。
沈煜看著他,眼裡透著一絲嫉妒:“孟宴洲,這一世,我真的很羨慕你。”
羨慕你,這一世的溫檸,毅然且堅定地選擇了你。
而他,這個懦弱膽小,不管在什麼時候都保護不了她的人,從來都不會被她選擇。
孟宴洲眯眼,明白了什麼:“你跟溫檸一樣……”
“對,我和她一樣,重生了。”沈煜解釋,“不過我比她早一年,回到了她追我很熱火的高二那年。”
孟宴洲五指攥緊。
隨後他凝色斂去,笑了笑。
“這一世她跟你無關,希望沈少自重。”
“她在等我,先走了。”
孟宴洲剛要轉身,沈煜溢著嫉妒和得意的聲音傳來——
“孟宴洲,上一世我和溫檸的關係,想必她還沒跟你說過吧?”
孟宴洲腳步頓住,回頭。
沈煜走上前,笑得得意,連自己都覺得無恥。
“孟宴洲,上一世的我們,結婚了。”
“我們一起做過很多事,生活很幸福。”
他笑意漸深。
“而上一世的你——孟宴洲,是溫檸絕對不會選擇的人。”
“因為你,永遠是她小叔,也隻能是她小叔。”
出院後幾天,溫檸發現孟宴洲忙了起來。
每天不是很晚才下班回家,就說部門有聚餐需要他出席。
每次他回來就是一身酒氣,溫檸聞著那酒味就犯嘔。
這天,溫檸終於忍無可忍,給他發去微信,勒令他下班就給她回家,她有話要對他說。
晚上九點,在臥室等了很久的溫檸,終於聽到入戶門傳來開門的聲音。
她一臉歡喜,從臥室小跑出去,看到玄關處的男人,一愣。
他又喝酒了,一身醉醺醺的酒氣。
溫檸急忙上前扶住他踉蹌的身體:“小叔,你怎麼又喝酒了?”
孟宴洲迷迷糊糊中,聽到那姑娘叫他小叔。
他劍眉皺起,垂下腦袋看她。
女孩穿著那套粉色睡裙,與之前不同的是,此時領口被縫小了,隻露出她細長白皙的脖頸。
她很擔心他,一臉緊張地檢查他身體,看有沒有哪裡不舒服或者受傷。
她太小了,整張臉小得跟他一巴掌那麼大,眉眼低垂時,隻看到她那挺俏泛紅的鼻尖。
“孟宴洲,上一世我們結婚了。”
“我們很幸福,而你,隻能是她小叔。”
“也隻能是她小叔。”
小叔,小叔……
這個稱呼他現在煩透了!
察覺到頭頂那道視線灼熱滾燙,溫檸狐疑,正抬眼:“小叔,你怎麼……”
原本被他扶著的男人突然握住她雙手拐到頭頂。
下一秒,她被他推到身後壓到牆上。
兩人距離極近,溫檸能感受到男人那伴著酒精的呼吸近在咫尺。
滾熱和曖昧,在此靜謐昏暗的房間內滋生。
孟宴洲意識模糊,閉著眼,額頭與她相抵。
鼻尖,是她身上獨有的芍藥花香。
他蹭了蹭她。
也不知道是醉了還是被這香氣衝到,他劍眉緊皺,聲音微厲:“不要叫我小叔!”
溫檸懵了,“好端端的為什麼……”
男人唇突然壓下來,把她唇堵得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