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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安第斯的抉擇(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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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利,安第斯山脈,1972年10月12月)

第一節:白鷹折翼(10月13日)

寒冷,像億萬根無形的鋼針,瞬間刺穿了費爾南多·帕拉多單薄的襯衫,紮進他的骨髓。幾秒鐘前,他還沉浸在隊友們的談笑和飛機引擎的轟鳴裡,老舊的費爾柴爾德fh227d渦輪螺旋槳飛機正載著烏拉圭老基督徒橄欖球隊及其親友,滿懷期待地飛越安第斯山脈,前往智利聖地亞哥參加一場友誼賽。下一刻,劇烈的顛簸和刺耳的金屬扭曲聲撕裂了一切。

“抓穩!” 飛行員驚恐的喊叫被淹沒在震耳欲聾的撞擊聲和乘客絕望的尖叫中。

費爾南多感到身體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巨力狠狠拋起,又重重砸落!眼前瞬間被翻滾的白色雪浪和破碎的金屬碎片填滿。冰冷刺骨的狂風裹挾著雪粒,如同砂紙般抽打著他的臉頰。巨大的衝擊力讓他短暫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刺骨的劇痛和令人窒息的寒冷將他喚醒。他發現自己被卡在扭曲變形的座椅間,身體懸在冰冷的空氣中。眼前是地獄般的景象:飛機的前半部分連同駕駛艙已完全消失,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巨手硬生生掰斷、扯碎,拋入了下方深不見底的冰川裂隙。刺骨的寒風正從那巨大的、參差不齊的斷裂口瘋狂灌入機艙。雪沫混合著機油和濃烈的血腥味,嗆得他幾乎窒息。

機艙內一片狼藉,如同被巨獸蹂躪過的巢穴。破碎的行李、扭曲的金屬、斷裂的座椅和……人體,以一種怪誕而殘酷的方式糾纏在一起。聲、哭泣聲、痛苦的喘息聲和呼救聲在呼嘯的寒風中顯得微弱而絕望。羅伯托·卡內薩,球隊的隊長,額頭流著血,正徒勞地試圖搬開壓在一個隊員腿上的沉重金屬板。卡裡托斯·帕埃斯,一個平時最活躍的隊員,此刻呆呆地坐在雪地裡,懷裡抱著他昏迷不醒的妹妹蘇西,眼神空洞地望著斷裂的機頭方向——他們的母親就在那裡,隨著前艙一同消失了。

費爾南多掙紮著解開安全帶,滾落在冰冷的雪地上。他環顧四周,心臟像被冰錐刺穿。白雪覆蓋的山穀死寂得可怕,隻有呼嘯的風聲和幸存者壓抑的悲泣。目之所及,隻有連綿不絕、陡峭險峻的雪峰,反射著冰冷刺眼的陽光,像巨大的、沉默的白色墳墓。沒有道路,沒有人煙,沒有任何生命的跡象。恐懼,比這海拔四千米的嚴寒更冰冷,瞬間攫住了他。

“媽媽…爸爸…” 一個微弱的女聲在附近響起。費爾南多循聲望去,是南希·帕斯,一個球員的女友。她的一條腿以一個怪異的角度扭曲著,鮮血染紅了身下的白雪。

“救命…誰來救救我們?” 另一個聲音虛弱地呼喚著,充滿了無助。

費爾南多抬起頭,望向鉛灰色的、無邊無際的天空。老舊的費爾柴爾德被稱為“白鷹”,如今,這頭鋼鐵之鷹已然折翼,殘骸散落在安第斯山脈冷酷的懷抱中。他們,這四十多名幸存者(最初生還33人,不久後有人傷重死去),被遺棄在世界屋脊之上,與世隔絕,墜入了冰雪地獄的最深處。希望,如同被狂風吹散的雪沫,瞬間渺茫無蹤。

第二節:巧克力與雪(最初的十天)

最初的混亂和絕望在刺骨的寒冷中稍稍平息。本能接管了理智——必須活下去。

羅伯托·卡內薩和隊醫古斯塔沃·澤比諾成為了臨時的核心。他們組織傷勢較輕的人,在刺骨的寒風中,用破碎的座椅、撕裂的行李箱和飛機殘骸上的蒙皮,在相對完好的機尾殘骸內搭建起一個勉強可以遮蔽風雪的狹小空間。這裡成了他們臨時的“家”,也是唯一的庇護所。冰冷的金屬艙壁凝結著水汽,很快又凍成冰霜。二十幾個人擠在裡麵,靠著彼此的體溫取暖,每一次呼吸都在狹小的空間裡凝結成白霧。

食物,是另一個迫在眉睫的生存挑戰。他們瘋狂地搜尋著機艙殘骸。幾塊被壓扁的巧克力棒、幾小袋飛機餐剩下的花生米、半瓶葡萄酒、幾瓶可樂……這就是他們找到的所有可食用的東西。這點食物,在四十多個饑腸轆轆的人麵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分配必須極其嚴格。卡內薩承擔起這個艱難的責任,將食物分成極小的份額,每天定時分發一次。一塊指甲蓋大小的巧克力,幾粒花生米,就是一個人一天的能量來源。饑餓的灼燒感從未停止,反而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強烈。

水,同樣匱乏。沒有燃料融化積雪。他們隻能抓起身旁的雪,塞進嘴裡,靠口腔的溫度慢慢融化。冰冷的雪水滑過喉嚨,非但不能解渴,反而帶走了更多寶貴的熱量,加劇了身體的寒冷和虛弱。許多人開始出現腹瀉和脫水的症狀。

寒冷,是比饑餓更可怕的敵人。白天,高海拔的陽光刺眼卻毫無暖意。夜晚,氣溫驟降至零下三十度以下。他們穿著單薄的衣物,擠在冰冷的機艙裡,瑟瑟發抖。唯一的“奢侈品”是從行李箱裡翻出的幾件厚外套和毛毯,優先給了傷員和女性。其他人隻能互相緊緊依偎,用身體的熱量對抗無孔不入的嚴寒。即便如此,凍傷依然在蔓延,腳趾、手指失去知覺,變得青紫。

收音機是他們與外界唯一的聯係希望。古斯塔沃醫生設法從殘骸中找到一個還能工作的晶體管收音機。白天,隻要有信號,他們就輪流守候在收音機旁,屏息凝神,捕捉著任何關於搜救的消息。

“……空軍和智利山地救援隊持續擴大搜索範圍,重點區域集中在門多薩省以東……”

“……惡劣天氣影響,安第斯山脈西側搜索行動暫停……”

“失蹤的烏拉圭包機仍無蹤跡,機上45人生還希望渺茫……”

每一次搜救暫停或範圍錯誤的報道,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每個人的心上。希望如同風中的燭火,明明滅滅,越來越微弱。最初的十天,在饑餓、寒冷、絕望和對搜救消息的期盼中緩慢而艱難地流逝。最初的33名幸存者,又有幾人因傷勢過重,在極寒和痛苦中永遠閉上了眼睛,他們的遺體被小心翼翼地抬出機艙,安放在不遠處的雪地裡,覆蓋上白色的雪毯。死亡的氣息,無聲地彌漫在狹小的生存空間裡。

第三節:收音機裡的喪鐘(第十天)

第十天的傍晚,夕陽將連綿的雪峰染上一種悲愴的金紅色。機艙內,幸存者們圍坐在那台小小的晶體管收音機旁,如同進行一場神聖的儀式。收音機裡傳來智利聖地亞哥電台清晰的聲音,播報著新聞摘要。

突然,一個熟悉的地名和航班號像冰錐一樣刺入所有人的耳膜:

“……經過大規模搜救,智利和阿根廷當局遺憾地宣布,於10月13日失蹤的烏拉圭空軍571號包機確認墜毀於安第斯山脈智利一側。由於墜機地點位於偏遠高海拔冰川區,地形極端複雜惡劣,且已超過黃金救援期,官方搜救行動……正式終止。機上45名乘客及機組人員……推定全部遇難……”

“停止搜救”!

“全部遇難”!

死寂。

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了整個機艙。收音機裡主持人的聲音還在繼續,但已經沒人聽得進去了。仿佛時間在這一刻凝固。所有人都僵住了,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儘,隻剩下冰雪般的慘白和死灰般的絕望。有人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有人死死攥著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有人眼中瞬間蓄滿了淚水,卻茫然地忘記了流淌。

費爾南多感到一股冰冷刺骨的絕望從腳底直衝頭頂,瞬間凍結了他的血液和思維。搜救停止了。世界放棄了他們。他們被徹底遺忘在這片白色的死亡之地。那微弱的、支撐了他們十天的希望燭火,被這則冰冷的通告徹底吹滅了。

“不…不會的…” 卡裡托斯·帕埃斯猛地站起來,聲音嘶啞破碎,“我媽媽…我妹妹…他們還在等我們!他們不能停止!” 他像困獸般在原地轉圈,淚水終於決堤而出,混合著臉上的汙垢和凍瘡流下。

南希·帕斯抱著自己受傷的腿,將臉深深埋進膝蓋,肩膀劇烈地聳動,壓抑的哭聲如同受傷小獸的嗚咽。

古斯塔沃醫生臉色鐵青,手中的一塊用來融雪的金屬板哐當一聲掉在冰冷的機艙地板上。他看向卡內薩。這位一直表現得堅強、冷靜的隊長,此刻也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氣,頹然靠在了冰冷的艙壁上,眼神失去了焦距,望著機艙頂那個巨大的破洞,破洞外是安第斯山鉛灰色的、無情的天空。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真實而沉重地籠罩下來。搜救停止,意味著他們唯一的生路被斬斷。食物早已耗儘。寒冷和傷痛正在持續奪走生命。剩下的二十幾個人,如同被宣判了死刑的囚徒,在這海拔四千米的冰雪墳墓裡,等待最後的時刻。寂靜的機艙裡,隻剩下絕望的哭泣和窗外永無止境的、呼嘯的寒風。那風聲,如同死神在雪山之巔發出的冰冷嘲笑。

第四節:最後的晚餐(第十一天)

搜救停止的消息像一塊沉重的寒冰,壓在每個人的心頭。機艙內的氣氛壓抑到了極點,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饑餓不再是隱痛,而是變成了一種尖銳的、時刻啃噬著神經和胃壁的野獸。寒冷深入骨髓,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冰碴。絕望如同濃霧,吞噬了所有的言語和希望。

羅伯托·卡內薩知道,必須做點什麼。他召集了所有還能思考的人,在冰冷的機艙角落,點燃了最後一小截從行李箱裡找到的蠟燭。搖曳的燭光映照著十幾張年輕卻寫滿疲憊、絕望和凍瘡的臉。

“我們必須麵對現實。” 卡內薩的聲音嘶啞而低沉,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搜救停止了。沒有人知道我們在這裡,更不會有人再來救我們。”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每一個人。有人低下頭,有人眼神空洞地望著燭火,有人緊抿著嘴唇。

“食物已經沒有了。” 古斯塔沃醫生補充道,他的聲音帶著醫者的冷靜,卻也難掩沉重,“我們的身體正在消耗最後的儲備。傷員的情況在惡化,凍傷在蔓延。這樣下去……” 他沒有說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沉默再次降臨,比之前更加沉重。每個人都知道那個未曾說出口的選項,那個在搜救停止前就被饑餓和絕望悄悄推至眼前的、禁忌的深淵——利用那些被白雪覆蓋在機艙外雪地上的同伴遺體。

“我…我們不能…” 一個隊員顫抖著聲音說,帶著哭腔,“他們是我們的朋友,我們的兄弟…這…這是褻瀆!上帝不會原諒我們的!”

“上帝?” 另一個聲音響起,是阿圖羅·諾蓋拉,他的眼神裡充滿了痛苦和一種近乎瘋狂的掙紮,“上帝在哪裡?他眼睜睜看著我們摔下來!眼睜睜看著我們凍死餓死!如果他存在,他為什麼允許這一切發生?!” 他的質問在狹小的空間裡回蕩,帶著絕望的控訴。

“可是…吃人肉…” 有人艱難地吐出這個詞,仿佛光是說出它就耗儘了力氣,“這…這讓我們變成什麼?野獸嗎?我們還能算是人嗎?”

“活下去!” 費爾南多·帕拉多猛地抬起頭,他的眼中布滿了紅血絲,聲音卻異常堅定,“如果我們都死了,那才是對他們最大的褻瀆!我們要活下去!帶著他們的名字活下去!告訴世界發生了什麼!告訴世界他們是誰!這才是對他們最好的紀念!”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像是在說服彆人,更像是在說服自己內心那個搖搖欲墜的道德壁壘。

爭論在壓抑中進行。信仰的教條與生存的本能激烈碰撞。對亡者的敬畏與對生命的渴望痛苦撕扯。有人引用《聖經》,尋找寬恕的依據;有人訴諸人性最原始的求生欲望;有人則在極度的痛苦中沉默不語,內心天人交戰。

最終,在搖曳的燭光下,在呼嘯的風聲伴奏下,一個沉重而艱難的決定,在沉默的投票和卡內薩最後的確認中被做出。這不是勝利,而是向殘酷現實屈辱的低頭,是人性在絕境中被迫做出的、最黑暗的抉擇。沒有歡呼,隻有一片死寂和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壓抑感。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痛苦和罪惡感,仿佛靈魂已被烙上永恒的印記。

第二天,當第一縷慘白的陽光照進機艙時,幾個人默默地起身,低著頭,走出了這最後的庇護所,走向了那片覆蓋著同伴遺體的雪地。他們的腳步沉重得像灌了鉛。沒有人說話,隻有踩在積雪上的咯吱聲,在死寂的山穀中格外刺耳。

費爾南多也在其中。他感到自己的靈魂在顫抖,每一步都像是在走向地獄。當他看到雪地裡那熟悉的身影輪廓時,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強迫自己動手,動作僵硬而笨拙,如同最拙劣的屠夫。冰冷的刀鋒劃過凍僵的皮膚,沒有太多血流出來。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恐懼、惡心、巨大的悲傷和一種背叛死者的強烈罪惡感瞬間將他淹沒。他感到自己的一部分,永遠地死在了這冰冷的雪地裡。

帶回的“肉”被小心地切割成最小的塊狀。當第一塊被分到每個人手中時,機艙內死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低著頭,看著手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食物”,沒有一個人能立刻下口。空氣仿佛凝固了,隻有沉重的呼吸聲和心臟狂跳的聲音。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最終,卡內薩第一個閉著眼,顫抖著,將那塊冰冷的東西塞進了嘴裡。他沒有咀嚼,幾乎是生吞了下去,隨即劇烈地乾嘔起來,眼淚不受控製地湧出。接著是古斯塔沃醫生,然後是費爾南多……一個接一個。沒有味道,隻有冰冷的觸感和靈魂深處撕裂般的痛苦。沒有人看彼此的眼睛。這頓“最後的晚餐”,在無聲的淚水、壓抑的嗚咽和深入骨髓的恥辱感中結束。它維係了生命,卻也徹底改變了他們。人性的邊界,在這一刻被殘酷地重新定義。安第斯的雪,掩蓋了殘骸,卻無法掩蓋這深入靈魂的血色抉擇。

第五節:漫長的跋涉(第十二月底)

時間在冰雪地獄中緩慢爬行。依靠那禁忌的“食物”,生命得以延續,但代價是巨大的精神折磨。每一次進食,都是一次對靈魂的淩遲。他們儘量避免去想食物的來源,用談論家人、回憶過往的比賽、甚至討論如何離開這裡來轉移注意力。卡內薩和古斯塔沃成了精神支柱,努力維持著團隊的秩序和一絲殘存的希望。

然而,環境依舊殘酷。一場猛烈的暴風雪再次襲擊了他們脆弱的庇護所。狂風裹挾著巨大的雪塊,狠狠砸在機艙殘骸上。支撐的蒙皮和行李箱被撕裂,冰冷的雪瘋狂灌入。他們擠在角落,用身體互相遮擋,但寒冷依舊無孔不入。當風雪終於停歇,陽光重新照耀時,他們發現機艙頂被撕開了一個更大的口子,寶貴的“食物”儲備也被新的厚厚積雪掩埋了大半。絕望再次襲來。

“我們不能在這裡等死。” 卡內薩的聲音在寒風中顯得異常堅定,儘管他的嘴唇凍得發紫,“必須有人走出去求救。”

走出去?進入安第斯山脈深處未知的、危機四伏的冰川和峽穀?這個提議本身就像天方夜譚。但留在原地,等待他們的隻有凍餓而死或被下一次風雪徹底掩埋。

經過艱難的討論和評估身體狀況,探險隊的人選確定了:費爾南多·帕拉多,他相對強壯,求生意誌堅定;羅伯托·卡內薩,隊長,精神領袖;還有安東尼奧·維茲廷,一個登山經驗相對豐富的隊員。

臨行前的夜晚,氣氛凝重。幸存者們將自己省下的最後一點點寶貴的“食物”——那些維係生命的碎塊,塞進三人的口袋。古斯塔沃醫生用破布和塑料片儘可能加固他們的鞋子,用座椅蒙皮和鋁箔做了簡陋的防風外套。沒有地圖,沒有指南針,隻有卡內薩憑借模糊記憶和太陽方位判斷的大致方向——向西,翻過眼前巨大的雪峰,或許就能到達智利。

“一定要活著回來。” 古斯塔沃緊緊擁抱了卡內薩,聲音哽咽,“帶人來救我們。”

“放心。” 卡內薩拍了拍他的背,眼神堅毅,但深處同樣藏著巨大的不確定。

費爾南多最後看了一眼擠在殘破機艙裡、麵黃肌瘦、眼神中混合著絕望與期盼的同伴們。他知道,他們三人背負著二十幾條生命的全部希望。

黎明時分,三個渺小的身影,穿著襤褸的“裝備”,帶著僅存的意誌和對同伴的承諾,踏上了茫茫雪原,向著高聳入雲、未知而險惡的安第斯山脊,開始了人類曆史上最絕望、最悲壯的求生跋涉之一。

每一步都異常艱難。深及大腿的積雪消耗著他們本就不多的體力。稀薄的空氣讓他們呼吸困難,頭暈目眩。陡峭的冰坡需要手腳並用,稍有不慎就會滑墜深淵。刺骨的寒風像刀子一樣割在臉上。他們隻能靠融化的雪水維持,食物極其有限,必須嚴格分配。夜晚,他們蜷縮在岩石縫隙裡,互相依偎取暖,聽著山風如鬼哭狼嚎。

第三天,他們爬上了一座從未有人類踏足的、海拔超過4600米的險峻雪峰。站在峰頂,極目遠眺,四周依舊是連綿不絕、令人絕望的白色群山,看不到一絲人煙或綠色的痕跡。巨大的疲憊和失望幾乎將他們擊垮。

“看那邊!” 安東尼奧突然指著遙遠的西方天際線,聲音因為激動而嘶啞。

費爾南多和卡內薩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在無數雪峰的縫隙儘頭,在遙遠的地平線上,似乎…似乎有一抹極其微弱的、不同於雪山的灰綠色!像是一條蜿蜒的河流,或者…山穀?

希望,如同黑暗中迸出的一絲火星,瞬間點燃了他們幾乎熄滅的心。儘管那綠色如此遙遠,如此模糊,但它證明了山的那邊,不是永恒的冰雪!

“走下去!” 卡內薩的聲音充滿了力量,“朝著那個方向!”

他們帶著新的希望和沉重的身體,開始向山下跋涉。翻越冰瀑,穿過危險的冰裂縫區,沿著乾涸的河穀向下。每一步都更加疲憊,但方向從未如此清晰。費爾南多的腳早已凍傷潰爛,每走一步都鑽心地疼,但他咬著牙,腦海中不斷閃現機艙裡同伴們期盼的眼神和南希痛苦的麵容。

第十天下午,極度疲憊、衣衫襤褸、幾乎到了極限的三人,終於跌跌撞撞地走出了雪線。腳下不再是冰冷的白雪,而是堅硬、布滿碎石的褐色土地!稀疏的、低矮的灌木出現在視野中!

又艱難跋涉了幾個小時,就在夕陽即將沉入群山之時,走在最前麵的費爾南多突然停住了腳步。他揉了揉被雪地反光灼傷的眼睛,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

在下方狹窄河穀的對岸,在一塊大石頭旁,係著幾匹馬!馬背上放著鞍具!

有人!這裡有人!

“喂——!!!” 費爾南多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發出了一聲嘶啞的、近乎破音的呼喊。那聲音在山穀中回蕩,充滿了絕處逢生的狂喜和無儘的悲愴。

對岸,一個穿著智利牧羊人傳統“丘曼托”(chaanto)鬥篷的身影聞聲站起,驚愕地望向河這邊三個如同野人般的身影。

72天的冰雪地獄求生,以最原始、最殘酷的方式挑戰了人性的邊界,終於在這一刻,看到了重生的曙光。安第斯山脈冷酷的懷抱,終究未能吞噬掉所有的生命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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