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立德醫生的診所位於橡樹區鬆子街c921號，但是它嚴格意義上來說並不是一家診所，而是一家藥店。灰蒙蒙的玻璃一看就是許久沒有擦拭過，根本看不清楚裡麵有什麼東西。李維抬了下帽簷，然後伸出手去推開了眼前破舊的木門。
“叮鈴。”
門上的鈴鐺隨之擺動，發出了清脆的響聲，李維走進藥店，向著四周望去。
坦白說，這和李維印象中的藥店完全不同。它看起來不乾淨，也不整潔。相反，它給李維的感覺更像是電影裡那些巫師的房間。到處都是各種各樣的新奇植物，有一根粗壯的藤蔓甚至像條大蟒蛇一樣從它的花盆裡探出身體，橫躺在地板中央。
到處都是風乾的植物和動物乾屍，李維環視四周，覺得在這裡哪怕放一個西方傳說裡巫婆用來煮孩子的大鍋也很正常。畢竟這地方給他的感覺根本不像是藥店，要說是煉金術店什麼的，那倒還有可能。而且在這個時代，煉金術也是大行其道，至少李維看到的那些報紙上沒有少關於這方麵的報道。
“歡迎光臨。”
不過可惜，從裡麵走出來的不是披著長袍的巫婆，而是一個中年男子，他矮矮胖胖，麵相方正，絡腮胡留到腰間，與之相反頭頂卻是光禿禿的，甚至有點兒反光。
看到李維的到來，男子愣了一下。
“哦，這位先生，請問您有什麼需要？”
“你好。”
李維摘下帽子，對著男子點頭示意。
“我找杜立德醫生，請問他在嗎？”
“哦，我就是。”
男子點了點頭，疑惑的盯視著李維，而李維也觀察著他。
“我叫李維，是一個偵探，我來到這裡，是想要和你討論關於交際花殺手的事情。”
“啊，交際花殺手……………”
杜立德醫生雙手握緊，然後鬆開，他眨了眨眼睛。
“我知道，嗯，大家都知道，這些日子可是害人不淺呀。但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呢？李維先生？”
“或許這應該由你來告訴我。”
李維盯視著他，當仁不讓。這是李維今天早晨醒來，在附近的餐廳吃了一塊三明治，火腿蛋，以及一杯咖啡之後產生的主意。他覺得靠目前的這種線索，怎麼都不可能找到真正的凶手，所以他乾脆不如詐杜立德醫生一下，就像打草驚蛇一樣………你首先要確定草叢裡到底有沒有蛇，然後再確定怎麼對付它。
“我知道，你負責為那些交際花看病問診………”
“我為這個街區的人看病，李維先生。”
杜立德醫生很淡定的進行了糾正。
“那些可憐的女孩也是一樣，而且她們患病的機率也比其他人高的多，可以說，這個地方的大部分交際花都服用過我開的藥物和處方，但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隻是想要請您提供一些情報。”
麵對杜立德醫生的回答，李維倒是心平氣和。
“就像您說的，您診斷過這個街區的大部分人，那麼我想如果她們有什麼異常，您也應該會比較清楚。”
“其實我不是很清楚。”
杜立德醫生攤開雙手。
“她們隻會在感覺自己不舒服的時候，才會來找我看看，當然，大多都是一些小毛病。我也主要是給她們一點兒消炎藥，做些消毒和包紮處理………哎，神聖的主啊，你真不知道那些孩子遭受了什麼。你應該去看看，她們身上那些傷痕，就好像客人對待她們不是對待淑女，而像是孩子對待玩具一樣。這個時代真是墮落，在我們那個時候……………”
很快，杜立德醫生就開始感慨這個時代是如何如何墮落，當初那個田園牧歌般的時代是多麼多麼美好。嗯，和所有他這個歲數年紀的人一樣。
“那個時候，每家每戶都過著自給自足的生活，天空是晴朗的，地上也沒有這麼多的水蒸氣。雖然他們現在改良了煙囪，但是天上還是霧蒙蒙的，我已經記不得上次看到晴朗的天空是什麼時候了。那個時候好啊，大家都有活兒乾，世世代代都是熟悉的鄰居，彼此照料。而不像現在，這麼大的地方，不少人來了，又走了。甚至都沒有給彆人打個招呼，那些女孩也是一樣。她們原本可以過著體麵的生活，然後找個稱心如意的男人結婚，在鄉下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地。但是現在，她們隻能夠生活在這個爛泥地裡，打著滾拚命的掙紮著想要離開，真可憐………”
“那麼，如果她們有了孩子呢？”
“………………………”
杜立德醫生原本還在滔滔不絕的“那個時代”瞬間停了下來，像是呱呱亂叫的鴨子被人一把扼住了喉嚨似的。
“您是聖主教會的信徒，對吧。”
李維盯視著杜立德醫生胸口掛著的徽章，那是一個眼睛，他的腦中浮現出的知識告訴他，那是一個叫做“全知之眼”的東西，也就是這個世界裡的教會，聖主教會的標誌，代表著神的至高無上和全知全能。
李維腦中所浮現的，關於這個世界的知識告訴他，在這個世界，這個時代，在懷孕期間拿掉孩子屬於犯罪行為。而其根源就來自於聖主教會，因為聖主教會的教義認為所有生命都是由至高無上的聖主所創造，哪怕是還沒有誕生的嬰兒也一樣。
因此在這個世界裡，無論是決定這麼做，還是協助這麼做，都屬於明確違反教義和法律的行為。
這也是為什麼不管交際花們還是和杜立德醫生見麵都和黑幫私下交易似的。
因為按照這個世界，這個時代的法律，他們這麼做的確是犯法的。
“您是一位虔誠的聖主教信徒，對吧。”
李維轉過身，走到櫃台的另外一側，背對著杜立德醫生，同時順手拿起放在桌上的《創世聖典》，隨手翻了一章，讀了起來。
“聖主創造了這世間的萬物，一切生靈皆是它的奇跡，亦是我們的兄弟姊妹。肆意剝奪生命者，必將受到製裁………上麵是這麼說的吧。”
李維隨口說著，同時默默的看著眼前玻璃櫃上的反光。按照李維的經驗，很多人都會在彆人背後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比如李維走在街上，就經常感覺到有人在自己背後偷拍自己什麼的………他盯視著霧蒙蒙，像是被磨砂紙擦過的玻璃。看見杜立德醫生伸出右手握住自己胸口的聖徽，沉默片刻，隨後歎了口氣。
“一個艱難的選擇，但是我想要告訴你，李維先生，我不止是一名信徒，我還是一名醫生。所以，當我的信條與我的職責相違背時，我隻能夠選擇其一。而我現在還在這裡，踐行我的誓言，我想這已經能夠說明問題了。”
杜立德醫生一邊說著，一邊盯視著李維的背影，他那雙隱藏在凹陷眼窩中的小眼睛裡充滿了某種複雜的感情。而李維能夠感覺到，他的視線並非是衝著自己來的，就好像自己的注意力其實也不在這本書上一樣。
“抱歉，浪費了你的時間，杜立德醫生。”
李維轉過頭，將那本《聖典》還給了對方。後者伸出左手，接過布道書。而就在他那粗壯有力的手指抓住布道書厚重封皮的時候，李維忽然開口。
“對了，這本書上扉頁上的那個名字………艾米莉亞是誰？”
書本上的力量猛然一滯，接著用力抓住，將其從李維手中抽離。
“那是我的女兒。”
“女兒？”
“是的，她已經去世了。”
“難道，您的女兒也……………”
“和交際花殺手無關。”
杜立德醫生搖了搖頭。
“她半年前去世的，一場意外，真可惜，我原本希望她能夠繼承我的衣缽。但是現在看起來，世事並沒有那麼如人願………我很累了，想要休息。”
“那麼我就此告辭。”
李維又不是白癡，他當然聽出了對方話裡的意思，於是李維戴好帽子，對著杜立德醫生點了點頭，接著走出了藥店。
沉重的木門合攏，隔離了杜立德醫生的目光，直到這時李維才默默的鬆了口氣。
杜立德醫生不是交際花殺手。
他可以肯定這一點，他身形矮胖，而且看起來腿腳也不太靈活。與那天晚上那個飛簷走壁，堪比輕功高手的家夥完全不是一回事。當然，如果是武俠小說的話，那麼也不能排除對方是個輕功高手的可能性，不過……………
“嗚嗚嗚—————！！”
李維抬起頭來，看著眼前的空中軌道列車噴著蒸汽，帶著一連串車廂飛馳而過。
這個世界，總不能給自己弄個什麼武俠出來吧？
他記得在什麼地方看過，推理小說裡不出現武功是鐵律來著。
但是他並沒有因此排除對方的嫌疑，因為李維很清楚的記得，自己在詢問杜立德醫生時，原本是想要通過他給交際花看病這個層麵開始打探的，但是對方很快就做出了一個非常正常的回答，就好像他早就為類似的問題準備好答案了一樣。
這不知道是李維的直覺還是他的屬性在發揮作用，他感覺那個時候的杜立德醫生就像是舞台上的演員，到了自己該說台詞的時候，然後說出了自己的台詞…………就是這樣。
雖然這次打草，沒有真的把蛇打出來，但是起碼也算是有所收獲。
接下來………自然還是走訪調查。
至於地點嘛，也還是老地方。
粉紅女郎酒吧。
與白天的冷清不同，傍晚的酒吧多了幾分人氣，不少人在外麵一邊喝酒，一邊欣賞歌舞表演。而在被粉紅籠罩的二樓，則是另外一番景象。沉迷，誘人———但是和李維無關。
“艾米莉亞？”
傑西坐在李維的身邊，好奇的打量著他。這一次李維來到這裡，不是以偵探，而是以客人的名義，理所當然的，身為交際花，傑西拿了錢就要工作。
當然，李維的出手很大方，在這間小小的房間裡，包括傑西在內，一共有三名交際花湊在了他的身邊。
不過眼下的李維顯然並沒有心情享受這種粉紅色的時光，而他找這些交際花來，也不是為了讓她們陪自己喝酒的。
順便一提，李維也嘗試過，一杯雪莉酒會讓自己的生命倒計時加速減少30分鐘。
於是他決定戒酒了。
“啊，那個醫生的女兒。”
另外一個交際花輕哼一聲，她抽著煙，一臉煩悶。
“我可不喜歡她。”
“為什麼？我倒覺得她人挺好的，每次我們去她都很熱情的招呼我們。”
第三個交際花有些矮胖，圓乎乎的臉上還殘留著幾分涉世未深的天真。
“那是，因為她和我們不一樣，懂嗎？”
抽煙女翻了個白眼。
“我們是什麼？我們是汙泥裡的臭蟲，她是高貴的白天鵝，她去碩學院讀書，以後會成為有用的人才。而對她而言，我們不過隻是一幫可憐蟲，沒有本事，不識字，甚至隻能用這種辦法養活自己………她當然會對我們友善了，獅子會在乎小老鼠的想法嗎？”
“我覺得你這個想法有些過分了，至少我沒感覺到她對我們有什麼看不起的。”
傑西也加入了這場交談，而李維則默默的坐在一旁，一邊喝茶一邊聽著她們聊天。這也是李維為什麼會挑選好幾個交際花一起來陪自己的原因。以他的經驗，隻要超過兩個以上的女人圍在自己身邊，她們就會對自己說彆的女人的壞話。當然，以前的李維隻認為這是某種無中生有的謠言。但是後來有了親身經曆之後，他發現其中很多還真不是謠言。
隻能說，女人在男人和女人麵前的表現，還真是完全不同。
“你們也隻是被她的外表騙了。”
但是抽煙女顯然說八卦上癮。
“你們是不是覺得，那家夥是個好女孩兒？聽父親的話，努力學習，從來不和男人接觸？哈哈，但我想你們不知道，我可是有見過她和彆的男人約會呢。我想那個醫生肯定不知道這件事。”
“真的？”
聽到這裡，圓胖女和傑西頓時精神大振———果然，八卦是最有效的興奮劑。
“當然，那天晚上，我去外麵找客人，接著在回來的路上路過一條小巷，接著聽到了………你們懂的，於是我好奇偷偷溜了過去，想要看看是哪個同行在這裡接活兒。結果看見那個女人正和一個男人抱在一起，沒錯，正是那位驕傲的天鵝公主。”
“哦………………！”
傑西和另外一名女子適時的發出了感慨，而李維隻是默默的坐在旁邊，一言不發。
“那個男人是誰？”
“我不知道，沒見他在店裡出現過，不過他的穿著很好，我想可能是那位大小姐在學校的同學什麼的………”
抽煙女默默的吐了口煙霧。
“我當時倒是想要把這事告訴杜立德醫生來著，我想他一定會打斷那個小夥子的腿，那一幕一定很好看。不過那天晚上我接了個大活兒，後來就把這事忘到腦後了。”
“關於那位艾米莉亞小姐………”
李維趁機插入進來。
“你們知道她是怎麼去世的嗎？”
“這……………”
三人對視了一眼，傑西首先搖了搖頭。
“不清楚，隻聽說是生病，當時我們都還奇怪，明明杜立德醫生醫術那麼高明，怎麼連自己女兒都治不好。”
“我倒是聽說過一些………”
這次那個圓胖臉開口了。
“聽說好像是出了事故。”
“事故？”
“是的，杜立德醫生有時候會給人做手術，就在藥店下麵的地下室裡，他還有一台非常可怕的機器………就是一張床，然後上麵還有好十幾隻帶著手術刀的觸手，好像是什麼新式醫療設備………”
“然後呢？”
“杜立德先生年紀大了，於是他就讓艾米莉亞小姐學著操縱，畢竟艾米莉亞小姐聰明又有才華，對這些新奇的蒸汽機械也很熟悉。後來聽說好像在手術過程中出了什麼事故………我也隻是聽說，然後艾米莉亞小姐不小心就死了。”
那還真是挺不小心的。
李維擺弄著手中的茶杯，聆聽著這些交際花們的八卦，內心卻在冷靜的思考。他不清楚自己的這條線索是否正確。畢竟你看，很多推理小說裡最後都是那種看起來沒有嫌疑的人，其實才是真凶。而那些看起來有嫌疑的，其實隻是誤導。
但是，這起案件與杜立德醫生並非毫無關係。
李維還記得自己最初見到屍體時的調查情況，傷口很乾脆利落，不像是普通的刀刃造成的。
但是手術刀呢？
它們不就是為了切割人體存在的嗎？
而且圓胖臉小姐也說了，杜立德醫生的地下室裡，有一台蒸汽手術醫療設施………呃，不得不說，哪怕聽了那位小姐的形容，李維還是無法想象什麼樣的手術台會用上那種東西。隻能說這個時代的人想象力太爆發了，讓他都有點兒招架不住。
畢竟現代人的想象還是很有常識的，但是在這個時代………那就不好說了。
這個地區並沒有醫院，很有可能杜立德醫生的地下診所是這裡唯一有手術刀的地方，那麼他和這個案子肯定脫不開乾係。
不過，這還不夠。
還需要繼續的，深入的調查。
李維喝了口茶，再次望向正在熱烈八卦的女士們。
“你們知道艾米莉亞小姐就讀的學校是哪一所嗎？”
接著，他開口詢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