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西恰克。
昨天晚上那位見到了被害者屍體的女子，根據卷宗上的口供，她和被害者是同行，兩人相約在那附近攬客，然後一起回去。到了時間，沒有招攬到客人的傑西來到了約定地點，但是沒看到被害者，於是她四處尋找，接著就在小巷裡發現了被害者的屍體。
這沒什麼問題，和李維等人當時看到的也相符，但是有一個問題。
那就是………她為什麼沒有被殺？
假設凶手已經離開了現場，那麼肯定沒問題。但是那個時候，凶手依舊在現場附近徘徊。甚至可能剛剛從被害者身體裡拿走它的內臟。既然傑西小姐來了，那麼凶手完全可以在她發現被害者的屍體前將她也神不知鬼不覺的殺掉。
但是卻沒有那麼做。
這就很奇怪了。
警方的案卷裡，口供並沒有透露太多的信息，不過………眼下李維打算順著這條線去查一查。幸運的是，上麵記載了這位傑西小姐的地址。
白樺街a392號，粉紅女郎酒吧。
和大部分酒吧一樣，這裡白天也是不開門的，所以當李維來到這裡時，不出所料的被看門人攔了下來。
“好了，小子，現在還沒有開門。”
站在酒吧門口，渾身肌肉，長的像個獸人般的彪形大漢鼓起他那臂圍40的肌肉，上麵的刺青異常醒目。
“如果你想要找女人，等18點以後再來，我說的很清楚了。”
“你好。”
李維伸出手去，按住帽子，對著眼前的彪形大漢行了一禮———這也是他“獲得”的記憶中的禮節。
“我的確是來找一位小姐的，不過並不是談論生意。”
一麵說著，李維開口說道。
“我隻是有些問題想要和她交流。”
“問題？”
彪形大漢皺起眉頭盯視著李維。
“沒錯，傑西恰克小姐，我是來詢問她關於昨天晚上的凶案………”
“你是警察？”
彪形大漢再次鼓起眼睛，就好像一隻看門的德國犬齜牙咧嘴打算撲上來似的。
“不，我是偵探。”
李維搖了搖頭，他盯視著彪形大漢。這一刻，李維忽然產生了一種感覺，他發現自己感覺到這個彪形大漢其實不像表麵上那麼凶悍。相反，他有點兒緊張，還有些不安，他正在猶豫。而猶豫的原因嘛………
“我想，這段時間，你們的日子也不好過吧。”
李維打量了一下彪形大漢，開口說道，接著他拿出一枚硬幣，放在了大漢的手中。而後者拿過硬幣，一掃剛才的氣勢點了點頭。
“是啊，偵探先生，你也看到了。現在根本沒什麼客人會來這裡………好吧，我會去通知一聲。”
說完這句話，彪形大漢轉頭走進了酒吧裡，在過了片刻之後，他再次走了出來。
“克萊蒂夫人同意你去見她。”
“多謝。”
李維將手中的另外一枚硬幣遞給了彪形大漢，對著他再次點了點頭，隨後走進了酒吧。
粉紅女郎酒吧分為內外兩層，外麵是普通的酒吧和表演場所，這會兒已經打烊，幾乎沒有什麼人。而被布簾隔離的通向二樓的樓梯，才是前往天堂人間的通道。
“可憐的小傑西嚇壞了。”
和李維印象中不同，克萊蒂夫人並不是那種會在門口揮舞手帕大喊“客官進來玩玩啊”的老鴇，她給李維的感覺更像是一個貴氣的老太太。穿著簡樸而嚴肅，在他看來，這位老夫人更適合在家裡喝茶，而不是做這種生意。
“其實我也不能怨她們，畢竟交際花殺手出現之後，我們的生意差了許多。大家都覺得夜晚有什麼怪物正在這附近徘徊………連續死了三個女孩，她們都是好女孩，李維先生。你或許覺得我是在包庇她們，但這是我的心裡話。”
克萊蒂夫人歎了口氣。
“現在大家的日子都不好過，你也知道，那些蒸汽機………它們搶走了不少工作，原本屬於那些女孩的工作………”
“我能理解。”
李維點了點頭，這部分內容，和他所在的世界之中沒什麼區彆。蒸汽機的大量普及，導致手工業者們失去了工作。其中，紡織女工自然是首當其衝。她們本身社會階級地位比較低，隻能夠通過做這些重複性的勞動獲得一些微薄的工資來養活自己。
但是伴隨著蒸汽機的出現，這些紡織女工都失去了工作。她們不得不另尋他路來養活自己和家人，而交際花幾乎是最容易入行的職業了。
“如果可以的話，她們也希望能夠做一份體麵的工作，但是做不到。現在那些機械，連我們老人都弄不明白。”
一麵說著，克萊蒂夫人一麵疲憊不堪的搖了搖頭。
“你知道嗎？李維先生？為什麼那些金屬齒輪隻是哢噠哢噠的轉動，就能夠打印出那麼多的信息？明明上麵隻有數字而已，我無法理解它們是怎麼工作的。這就像是某種巫術，魔法………”
李維覺得自己能夠理解，他也搞不清楚那到底是怎麼做到的，說實話，那玩意兒在李維看來，也同樣神奇無比。克萊蒂夫人給李維的感覺，就好像是那些常住鄉下的老太太，她們對於現代科技很難適應，也無法理解。那些女子也是一樣，她們沒有什麼知識，根本跟不上這個高速發展的時代。
在一扇房門前，克萊蒂夫人停下了腳步，她轉過頭來，望向李維。
“我知道您是個正派的紳士，還請您不要傷害到那個女孩，她已經承受不住什麼打擊了。”
“我會儘力的，克萊蒂夫人。”
李維摘下帽子，接著低聲回答道。
傑西小姐是個樣貌普通的女子，或許是因為受到了強烈刺激的緣故，此刻的她麵頰消瘦，還有黑眼圈，看起來似乎也沒有睡好的樣子。
“該說的我都和警察說過了。”
她圍著一件破舊的披肩，坐在床頭，瘦小的身軀有些顫抖。傑西小姐低著頭，盯視著腳下的地板，仿佛那片粗糙的木質地板上開了花兒似的。
“我很清楚，傑西小姐。”
李維伸出手去示意著安撫了她一下。
“其實我來到這裡，不是為了詢問你昨天晚上發生的事情，隻是想要知道一些………嗯，關於你們職業的情況。”
“職業的情況？”
這個出乎意料的疑問讓傑西小姐有些猶豫的抬起頭來，她那雙棕褐色的眼珠帶著一抹疑惑。
“你可以把我當做一個記者，來調查關於你們………職業圈的現狀。”
“啊，我以前見過這種采訪。”
傑西聽到這裡，輕輕感慨了一句。
“我還記得那個時候，老板說他不需要我們了，然後就把我們趕出了門。那個時候我們很茫然，也很氣憤。我們做了那麼多活兒，那麼多………每天工作十二小時以上，沒有保險，住在隻有幾平方大小的房間裡。大家都把手泡的浮腫，指甲開裂，但是我們還是忍耐了下來，我們需要工資來養活自己。可，可是那些機器————！”
傑西的聲調猛然提高了許多。
“那些該死的蒸汽機！冰冷的鋼鐵！它們奪走了我們的一切！我們什麼也沒有了！就是這樣………”
“…………………”
李維沒有說話，他曾經在曆史書上學習過關於蒸汽革命帶來的變革，當時大家都認為，那是必要的犧牲———人類文明的發展總是免不了會淘汰那些落後的，不適應的存在。這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
其實現在也一樣，這個世界蒸汽革命的發展，先進生產力淘汰落後生產力也是必然的。
但是不代表落後生產力會乖乖接受這種變化，而且，作為被淘汰的一方，自然也感受到了更加的痛苦。
“後來，我們參加了一陣子運動………我們想要砸毀那些機器，取回自己的工作………”
盧德主義。
聽到這裡，李維腦中浮現出了這麼一個詞。這個名詞的由來，是來自第一位砸掉蒸汽紡織機的，名叫盧德的工人。在那之後，盧德主義作為反對機械的代表理念，在帝國很是紅火了一段時間，但是在帝國的嚴厲打壓之下最終消聲覓跡。
對此李維並不奇怪，這種人有一腔熱血，但是也僅此而已。他記得自己的世界裡也有過這種事，當時還是剛剛恢複高考沒多久，在一考定終身的年代。有一位高考考生為了抗議這種應試教育，憤然交了白卷。在當時也引起了很大的輿論轟動，而那個學生也被稱為向應試教育宣戰的白卷英雄………
後來呢？
沒有後來，恐怕現在很多人都不記得這麼個人存在了。
“當然，運動失敗了，我們沒能找回自己的工作，但是我們還是要生活，所以我就來做這個。”
傑西苦笑一聲，盯視著李維。
“像您這樣一位紳士，想要知道些什麼呢？”
“一些小問題………我想，從事你們這種職業，一定會避免有孩子吧。”
“哦，這是當然。”
說到這個話題，傑西頓時打開了話匣子。
“我想您應該知道，其實我們有很多種辦法，比如用一些羊腸之類………都可以避免那些尷尬的事情，但是大多數客人並不喜歡這樣。他們總是想要和我們更親密一點兒，有些人也會花言巧語的哄騙那些涉世未深的女孩子，這樣的事情經常發生，所以我們都很注意，但是沒有用………”
“沒有用？”
“不少女孩都很傻。”
傑西歎了口氣。
“您看，像我這樣遭遇的女人，在這裡可不少見。我年紀已經大了，倒是沒什麼奢望。但是那些剛剛入行的女孩子，總會幻想有人會把她們從這裡帶走，讓她們穿上潔白的禮服，站在聖潔的教堂裡，成為童話故事中的幸福公主。而這樣的女孩子，總是容易被騙。如果有個客人，在她們耳邊花言巧語，許諾會帶給她們幸福，那麼她們也許會被說動，然後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情。”
“所以她們被騙了？”
“我至少還沒有見過沒被騙的。”
那的確挺慘的。
“我對她們的遭遇深表同情………”
李維斟酌了下語句。
“但是我想，你們一定會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吧？”
“…………………”
“我明白你的擔憂，傑西小姐，但是請相信我，我是偵探，不是警察。”
李維盯視著傑西，一字一句的開口說道。他明白傑西為什麼會沉默以對，因為在這個世界，這個時代，這是一種犯罪行為。一旦被發現，都會被逮捕，判刑。
“我隻是想要尋找一些線索。”
“我明白，我看了報紙。”
傑西盯視著李維，緊咬著她薄薄的嘴唇。
“好吧，我承認，我們的確會想辦法解決這個問題。我們會找一個醫生，然後他會給我們一些藥物，你懂得。不過，我認為那個人並不是凶手。”
“為什麼？”
看著傑西充滿自信的樣子，李維多少有些意外。
“遇到這種事情的時候，我們都會請其他的姐妹幫忙去把藥帶回來，所以那個醫生根本不知道是誰需要那些藥。而且……………”
說到這裡，傑西停頓了一下。
“杜立德醫生是一位仁慈又品德高尚的好人，他絕對不會做出如此喪心病狂的邪惡之事。”
李維不得不承認，自己果然沒有什麼偵探的天賦。
這其實是很簡單的推理，既然被害者生前都有流產的痕跡，考慮到她們的職業，那麼必然是有人知道她們會這麼做。如果對方的目標就是衝著這去的話，很簡單就能夠推理出肯定有知道她們共同情況的嫌疑人………
但是傑西小姐的回答，卻直接推翻了李維的想法。的確，對於交際花們來說，有了孩子是相當嚴重的錯誤。而且如果被管理者知道了這件事的話，那麼她們還會受到懲罰甚至扣錢。因此這些女子都會在私下裡，悄悄請自己要好的朋友代替自己去拿藥。
比如這一次的受害者，她與傑西是好朋友，也是她請傑西去拿藥的，但是傑西小姐自己沒有去，而是找了另外一個姐妹。也就是說哪怕那個姐妹說漏了嘴，對方也隻會找到傑西，而不是直接找上被害者。
可問題在於最終被找上的是被害者………這就很迷惑了。
而且傑西小姐還說，這是交際花們的基操，也就代表，其他幾人也可能是這樣。
但這畢竟隻是推論，李維覺得自己還是要去調查一番。
萬一自己猜錯了呢？
然而結果，卻和李維所想的完全不同。
“呼……………”
當李維再次回到自己在鐘樓的家時，已經是渾身疲憊不堪。這不僅僅是因為要爬十多層樓梯（因為電梯壞了），更是因為他跑了一天，調查了其他幾名死者的生活關係，得到的答案都和傑西小姐類似。
那些死者的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犯了錯誤，而且她們也知道自己犯了錯誤，於是她們請其他人幫忙，從杜立德醫生那裡帶一些藥回來。
但那些人都聲稱，自己從來沒有告訴杜立德醫生是誰需要這些藥物，他也從來不問，這是非常良好的醫患關係。
而李維也看不出她們在撒謊。
可無論如何，調查還要繼續。雖然就目前來看，這個叫杜立德的醫生沒有任何嫌疑，不過李維也隻能夠通過他這條線繼續查下去了。
他躺在床上，盯視著眼前的天花板，同時大腦中回憶著自己今天得到的，關於杜立德醫生的信息。
一個好人，一個醫生，在橡樹區有一間診所，專門為那些窮人看病，是個虔誠的聖主教信徒。他和藹可親，非常善良，是個虔誠的信徒，甚至經常會免費幫助那些因為窮困交不起醫藥費的人。不管怎麼看，都像是個好人。而且他在這片地區已經住了十多年了，與這裡的人也很熟悉，並不是那種初來乍到的外來戶。
可以說是有口皆碑。
當然，如果是偵探小說或者電視劇的話，越看起來無辜的人越有可能是凶手。不過那畢竟是藝術加工，而在現實裡是否是這麼一回事，那就不好說了。
雖然李維以前對偵探小說很感興趣，也想過去做警察，不過那也隻是想想罷了。除了看過的小說電影和玩過的遊戲之外，李維對於偵探要做的事情，可其實並沒有太多了解。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抽中這麼個職業。
“哎……………”
李維伸出手去，默默的從口袋裡拿出了一根煙放在嘴裡，接著劃了一根火柴點燃。自從生病住院之後，他已經很久都沒有抽煙了，現在自己腦子一團亂，也許抽根煙能夠讓自己腦子清醒一些………嗯？
就在李維吸第一口煙的時候，他看見那在自己眼角，像是第一人稱動作遊戲裡的會出現的數據上，原本不住倒計時的生命時間很快開始飛速的下降，隻是吐一口煙的功夫，李維的生命倒計時就從原本的9天3小時20分下降到9天1小時10分。
“………………………”
李維默默的熄了煙，將其握成一團，扔進了垃圾桶。
吸煙果然有害健康。
算了，還是先睡一覺，明天繼續搜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