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陛下縱馬遠去的背影，一股莫名的感覺湧上了張護雄的心頭。
他不再遲疑，大步走出殿外，跨上自己的坐騎，向著陛下追了過去。
緊隨其後的，是尚書仆射郤正。
武陽距離成都大概四百裡，但也屬於成都平原，所以道路很是平整。
如果不惜馬力的話，至多一晝夜就能趕到。
不過郤正乃是文官，不善騎馬。為了照顧他，這段路程最終用了近兩天。
到達武陽縣後方柳樹鎮時，已經是第二日的傍晚時分。
鎮內炊煙嫋嫋，閻宇的軍隊正在做飯。
郤正上前與哨兵溝通，但並未提及劉諶的身份，隻說他們是陛下派來的使者，有些問題要詢問閻宇將軍。
原本祥和的鎮子，頓時喧鬨起來。
十多名忠孝軍，立刻把劉諶等人團團圍住。
一旦這些士兵有所異動，就立刻護衛劉諶逃離此地。
張護雄神色凝重，死死的攥著馬韁。
如果閻宇真的反了，忠孝軍的十多個兵卒，就隻能保得住陛下一人，他跟郤正，多半是要死在亂軍刀下。
不過張護雄並不怕死，因為這樣死，也算是壯烈殉國。
張護雄怕的是，閻宇一旦反叛，就會讓本就危如累卵的大漢，徹底崩塌。
相比於張護雄的憂心忡忡，旁邊的郤正，倒是略顯輕鬆。
就如同劉諶說的那樣，大漢的士兵們，或許會厭戰，會想要投降曹魏。
但大漢的將軍們，都是有骨氣的！
他們忠於漢室，絕不會輕易投降偽朝！
更重要的是，郤正相信閻宇的人品！
誠然，閻宇是黃皓一手提拔起來的，但不能粗淺的把閻宇劃歸到黃皓的黨羽中。
黃皓提拔他，更多的目的還是為了牽製、打壓薑維。
而打壓薑維，在太上皇時期，屬於朝堂群臣的共同目標。
為什麼會如此？
因為薑維堅持北伐。
北伐這個行為，不對嗎？
那肯定是對的，否則丞相也不會六出祁山。
北伐是一種姿態，是要向天下人表明，大漢的正統在蜀地。
北伐同時也是一種變相的求生。
蜀地艱險，易守難攻，如果不北伐，那麼長此以往就會讓朝野群臣養成偏安一隅的心態。
到那時候，蜀漢就不再是大漢正統的延續，而隻是盤踞在蜀地的一股割據勢力。
但問題在於，北伐是需要經濟支撐的。
丞相在的時候，軍政一把抓，蜀地的經濟、糧食，尚可支撐北伐的消耗。
到了蔣琬、費禕時代，蜀地的經濟就開始走下坡路。
但這倆人也並沒有完全否決北伐。
他們會給薑維一些兵力，讓他去北邊搞點事情，給曹魏添堵。
等到出師表上的名字全部“消失”，劉禪重用宦官黃皓後，北伐就不再是一個正確的行為，而被打上了勞民傷財的標簽。
薑維越是堅持，朝堂百官就越是反對。
到後來，就連丞相的兒子諸葛瞻，也對薑維堅持北伐的行為深惡痛絕。
薑維曾經希望聯手諸葛瞻除掉黃皓，但諸葛瞻不僅沒有同意，反而跟黃皓走得更近，目的就是想要削減薑維的兵權。
黃皓抓住機會，提議擢升閻宇用以製衡薑維，也得到了諸葛瞻等一眾官員的鼎力支持。
這一舉動直接把薑維嚇得連成都府都不敢回，跑去遝中屯田去了。
閻宇被擢升為永安都督後，並沒有對黃皓言聽計從，反而提拔了被黃皓所不喜的羅憲，讓他擔任永安太守。
閻宇此舉，也得到了朝堂眾臣的讚歎。
這樣的人，是不太可能反叛的。
約莫等了半柱香的功夫，前方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緊接著，一個穿著便服，身披大氅的男子，在一眾將士的拱衛下，疾步而來。
此人身材高大，容貌中規中矩，倒是那雙眉毛，又黑又濃，頗為醒目。
劉諶看了一眼郤正，後者微微點頭。
劉諶吐了口氣，然後大聲喊道：“右大將軍、永安都督麾下先鋒軍造反，殺了朕派出的使者。”
“眼下成都不過幾千老弱病殘，無力抵擋右大將軍的萬人軍隊。”
“朕被逼無奈，隻好親自來問問你，是不是真的要反！”
“倘若你真的要反，現在就上來，割下朕的頭顱，拿去獻給司馬昭那個賊子吧。”
這番話，就好似孫悟空的定身咒，直接把咱們的閻大將軍定在了原地。
……
閻宇此番回援，是把一家老小全都給帶上了。
在中軍大帳看到閻宇的家人，郤正就更加確定，自己之前的推測是正確的。
閻宇不是要反，他隻是在觀望。
如果朝廷投了，他就帶著妻兒老小避世隱居，萬餘兵馬當場解散。
如果朝廷不投，那就抗爭到底，報效大漢！
閻宇的這個行為，確實有投機取巧之嫌疑。
但話說回來，在這個節骨眼上，為自家人謀求一條生路，也並無不妥。
張紹這樣的名門之後，都選擇投降曹魏。
閻宇此舉，實屬正常。
不過閻宇怎麼也想不到，等他趕回來，得到的結果並不是投降或者是抗爭，而是政變。
北地王血洗朝堂，先為太子後稱帝。
劉禪直接就變成了太上皇。
這一下把閻宇給整不會了，於是選擇屯兵武陽，想著再觀察觀察，看看新皇帝對曹魏是個什麼態度。
結果皇帝的態度沒見到，自己手底下的人卻要造反，還把皇帝派來的使者給剁了。
弄得皇帝直接跑來找自己當麵對質。
皇帝這個舉動怎麼說呢？
夠大膽、夠狂妄。
完全不給自己留半點後路。
北地王……不，應該是陛下，他是當真不怕自己造反，把他弄死在這裡啊。
閻宇會弄死劉諶嗎？
當然不會。
所以麵對劉諶的質問，閻宇怔了片刻後，就走上前單膝跪地，請求劉諶降罪。
劉諶下馬，將閻宇扶起。
“文平，朕也相信你不會造反。”
“可你的先鋒軍確實殺害了朕的使者。”
“你想要讓朕相信你的忠心，就應該拿出一點實際的行動來。”
於是乎，閻宇當場就點了二百親衛，前往榆關鎮平亂去了。
劉諶則來到了中軍大帳，稍作休息。
閻宇夫人劉氏，親自下廚給劉諶做了一桌的飯食。
劉諶也不客氣，再加上縱馬一晝夜，又累又餓，端起來就吃。
從質問閻宇，到眼下狼吞虎咽，劉諶的種種行為，把郤正、張護雄二人都給看傻眼了。
陛下的氣魄膽識，當真是有先帝的風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