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周芷蘭緩緩坐回椅子上，聲音顫抖著說：“如果……如果他真的能在軍營裡改過自新，我……我舍得。”
這幾個字，她說得很輕，但朱豪聽得出其中的分量。
這是一個姐姐最後的決絕，也是最深的愛。
“好。”朱豪點了點頭：“明天我就讓阿昌叔去把他的債務處理掉，然後帶他去見我。不過我醜話說在前頭，到了我手下，他就是個普通士兵，該受的苦一點不會少，該挨的訓一樣不能躲。”
周芷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明白。謝謝您，朱軍長。”
“彆急著謝我。”朱豪回到位子上坐下：“我還有個問題要問你。”
“您說。”
“你自己呢？”朱豪的眼神變得複雜起來：“我看得出來，你在這朱家公館過得並不開心。整天跟那群姨太太們待在一起，你也不習慣。”
周芷蘭的臉微微泛紅，她沒想到朱豪會這麼直接地問出來。
“我……我還好。”她小聲說道。
“說實話。”
周芷蘭沉默了一會兒，才輕聲說道：“確實有些……不太適應。我從小接受的是新式教育，跟她們的想法差得太遠。而且……”
她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說下去。
“而且什麼？”
“而且我總覺得，自己在這裡就是個多餘的人。”周芷蘭的聲音越來越小：“我既不能像大太太那樣管理家務，也不能像其他姨太太那樣取悅您。我什麼都做不好。”
朱豪聽著她的話，心中湧起一陣複雜的情緒。
他想起在水峪口的那些日子，想起這個女子是如何在死人堆裡把他拖出來的，想起她眼中曾經燃燒過的倔強和不屈。
“我要去前線了。”朱豪忽然開口：“你想跟我一起去嗎？”
周芷蘭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不敢置信的光芒：“我？去前線？”
“前線需要護士，需要會讀書識字的人幫忙處理文書工作。”朱豪的語氣很認真：“在水峪口的時候，我見過你的能力。你不比任何男人差。”
周芷蘭的心跳得很快，她感覺自己的血液在燃燒。
前線，戰場，那個充滿了硝煙和血腥，但也充滿了意義的地方。
“可是……可是前線很危險。”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激動。
“危險。”朱豪點頭承認：“你可能會死。”
這話說得很直白，很殘酷，但周芷蘭沒有退縮。
她想起了那些在戰場上為國捐軀的年輕士兵，想起了那些在後方默默承受痛苦的女性。
“如果您戰死了呢？”她突然問道。
朱豪愣了一下，沒想到她會這麼問。
“如果您戰死了，我就陪您一起死。”周芷蘭的聲音很輕，但字字清晰：“不是因為我怕一個人活著，而是因為……因為我覺得，能死在您身邊，是我的榮幸。”
朱豪看著她，眼中閃過一絲震撼。
這個女子，總是能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候，說出最讓人動容的話。
“你確定？”他的聲音有些嘶啞。
“確定。”周芷蘭的眼神變得堅定起來：“我在這裡隻是個花瓶，去了前線，至少還能做些有意義的事。”
朱豪沉默了很久，最終點了點頭：“好。但我有個條件。”
“您說。”
“到了前線，你就不再是朱家的八姨太，你是第四十一軍的軍醫護士周芷蘭。在那裡，沒有人會因為你是我的女人而特彆照顧你，你必須憑自己的能力生存。”
“我明白。”周芷蘭用力點頭。
“還有，”朱豪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如果我死了，你不許跟著死。你要活下去，替我看著那些弟兄們，看著這個國家。”
周芷蘭的眼圈又紅了，但這次不是因為委屈，而是因為感動。
“我……我會的。”
……
深夜，朱家公館的書房裡，朱豪正在整理著即將帶往前線的各種文件。
忽然，他的手停在了一份醫療調撥單上，臉色一下子變得難看起來。
“媽的！”他猛地一拍桌子，把桌上的茶杯震得啪嗒作響。
怎麼把這茬給忘了？
第四十一軍在棗莊突圍時，傷員太多，他當時隻顧著緊急撤退，把幾百名重傷員全部送到了後方的傷病收容所。
這些弟兄為了第四十一軍流血負傷，現在卻被他這個軍長給忘得一乾二淨！
朱豪越想越氣，主要是氣自己。
這些傷兵可都是他第四十一軍的精銳老兵，每一個都是寶貝疙瘩。
他們在戰場上為國流血，傷愈之後卻還要在收容所裡受那些醫官的白眼？
“阿昌叔！”朱豪大聲喊道。
很快，阿昌叔推門而入。
雖然已經是深夜，但這位老管家依然穿戴整齊，看起來隨時準備為朱豪效勞。
“少爺，什麼事？”
“立刻給後方傷病收容所發電報，讓他們把我們第四十一軍的傷員全部送回渝城來！”朱豪的語氣裡帶著自責和憤怒：“媽的，老子怎麼能把自己的弟兄給忘了！”
阿昌叔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少爺，您是說棗莊撤退時送走的那些傷兵？”
“對！”朱豪用力點頭：“三百六十二人，一個都不能少！讓他們全部送回來，在渝城好好養傷。醫藥費、生活費，全部由朱家負擔！”
“好，我馬上去辦。”阿昌叔轉身就要走。
“等等！”朱豪又叫住了他：“還有一件事。這些傷員回來後，傷勢輕的，讓他們在渝城幫著宣傳宣傳咱們第四十一軍的戰績。”
朱豪站起身，在書房裡來回踱步：“富金山之戰肯定是場惡仗，兩萬新兵未必夠填坑的。我得未雨綢繆，在渝城搞個預備役隊伍。有備無患，需要的時候就拉出去，不需要的時候養著也不費什麼事。”
阿昌叔眼中閃過一絲佩服：“少爺考慮得周全。那我讓人準備一下，在城裡幾個地方設立招兵點？”
“對。”朱豪點頭：“就用咱們第四十一軍傷兵的名義來招，讓他們現身說法。打鬼子保家衛國，這比什麼宣傳都管用。”
“明白了。”阿昌叔記下了這些事情，“少爺，您打算什麼時候動身？”
朱豪看了看桌上的日曆：“明天就走。渝城的事情處理得差不多了。”
“大戰在即，我這個軍長離開太久，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