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朱家公館燈火通明。
長長的紅木餐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珍饈佳肴,從清淡的淮揚菜到麻辣的川味,琳琅滿目,香氣四溢。
朱豪坐在主位上,麵無表情地喝著湯,對他來說,這些山珍海味,遠不如前線弟兄們圍著火堆烤出來的一塊地瓜來得香甜。
但餐桌上的氣氛,卻遠比菜肴本身要來得“活色生香”。
八位姨太太圍坐兩旁,一個個都換上了最漂亮的衣裳,化上了最精致的妝容,眼神像探照燈一樣,齊刷刷地聚焦在朱豪身上。
她們嘴上聊著家常,實則暗流湧動,每一句看似不經意的話語,都帶著鉤子,試圖將朱豪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當家的,嘗嘗這個,清蒸鱸魚,我特意讓廚房做的,最是鮮嫩。”大太太夾了一塊魚肉放進朱豪碗裡,儘顯主母風範。
三姨太陳悅立刻不甘示弱,端起一個小燉盅,笑盈盈地湊了過來:“軍長,魚肉性涼,您剛從前線回來,還是喝點我這盅參湯,暖暖身子才是正經。”
“哎呀,三姐你這話說得,軍長龍精虎猛的,哪用得著這些補品。”四姨太楊秀咯咯一笑,拋了個媚眼,“要我說啊,最好的補品,還是得……”
她話沒說完,就被旁邊五姨太掐了一下,後麵的話隻好咽了回去,但那意思,在座的人誰都懂。
朱豪放下湯碗,隻覺得一個頭兩個大。白天的兩件大事雖然辦妥了,可晚上這道“家務題”,卻比跟鬼子打仗還讓他頭疼。
他知道,今晚跟誰睡,絕不僅僅是睡覺那麼簡單,這關乎到她們在家裡未來幾個月的地位和臉麵。
一頓飯,在各種明示暗示、夾槍帶棒的對話中,吃得索然無味。
飯後,眾人移步客廳喝茶。
果然,最終的“決戰”還是爆發了。
“當家的,今晚到我那兒去吧,我新得了幾張西洋唱片,放給您聽聽解解乏。”
“去我那兒!我給您準備了上好的普洱,還能給您捏捏肩,捶捶腿!”
“我……”
女人們再次將朱豪圍住,一個個使出渾身解數,吵吵嚷嚷,差點把房頂給掀了。
朱豪被吵得心煩意亂,猛地一拍桌子,發出“啪”的一聲巨響。
客廳裡瞬間鴉雀無聲。
“都給老子閉嘴!”朱豪的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來:“吵什麼吵?像什麼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朱家公館是菜市場!”
他目光如電,冷冷地從每一個姨太太的臉上掃過,最終,落在了從頭到尾都安安靜靜,隻是低頭喝茶的二姨太身上。
二姨太李婉,是所有妻妾中性子最溫婉賢淑的一個,不爭不搶,平日裡就像個隱形人。
她的兒子朱康,是朱豪的長子,此刻正在第四十一軍裡,擔任一個營長。
朱豪看著她,心中忽然有了決斷。
他清了清嗓子,沉聲宣布道:“都彆爭了。今晚,我去二太太屋裡歇著。”
這個決定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二姨太自己,也驚訝地抬起頭,有些不知所措。
其他幾個正鬥得如火如荼的姨太太,臉上更是寫滿了不服氣。
憑什麼是她?這個從不參與“宮鬥”的老實人?
不等她們開口質疑,朱豪便給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無法反駁的理由。
“這次在前線,小鬼子兩個師團包了我們餃子。能夠突圍成功,全靠朱康那小子帶著八百弟兄斷後。”
他環視眾人,語氣變得鄭重:“他娘給他老子長了臉,給他朱家爭了光!老子今晚去他娘屋裡睡,那是他該得的賞!”
“誰要是不服氣,也讓你們的兒子,或者你們娘家的兄弟,上戰場給老子掙個軍功回來!到時候,彆說睡一晚,睡一個月都行!”
這番話說得擲地有聲,既是理由,也是規矩。
姨太太們頓時啞口無言。
她們可以爭風吃醋,可以比誰更漂亮,誰更會討男人歡心,但在這“軍功”二字麵前,所有的手段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大太太首先點頭,讚許地看了一眼朱豪:“當家的說得對,這是規矩。康娃子是好樣的,沒墮了我們朱家的威風。二妹,你今晚可得好好伺候當家的。”
有了大太太發話,其他人更是不敢再有異議,隻能悻悻地看著二姨太在一眾羨慕嫉妒的目光中,羞紅著臉,站起身,跟著朱豪向後院走去。
二姨太的院子很清淨,種著幾株桂花,晚風一吹,送來陣陣甜香。
進了屋,二姨太忙著為朱豪寬衣,準備熱水給他擦身。
她全程低著頭,一句話也不說,隻是手上動作輕柔而細致。
朱豪坐在床邊,看著她忙碌的背影,心中那股煩躁之氣,竟不知不覺地消散了許多。
這個女人身上,有種能讓人心安的寧靜。
“朱康那小子……沒給你寫信回來?”朱豪主動開口,打破了沉默。
二姨太的身體微微一顫,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轉過身來,眼圈有些泛紅:“寫了。就幾個字,說他跟著軍長您,一切都好,讓家裡勿念。”
“嗯,那就好。”朱豪點了點頭:“他是個好兵,也是個好兒子。這次回去,如果他能趕到富金山……我就提他當團長。”
聽到這話,二姨太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掉了下來。
她快步走到朱豪麵前,不是為了道謝,而是帶著哭腔,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軍長……老爺!”她哽咽著,仰頭看著朱豪:“我不要他當什麼團長,我……我隻要他能平平安安地活著回來……”
一個母親最樸素,也最卑微的願望,像一記重錘,輕輕地,卻又無比沉重地敲在了朱豪的心上。
他伸出手,將她從地上扶了起來,拉著她坐在床邊。
他沒有說什麼“吉人自有天相”之類的空話來安慰她,隻是用粗糙的手掌,輕輕拍了拍她微顫的肩膀。
“老二,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他的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可這世道,不是你想躲,就能躲得掉的。鬼子不滾出龍國,誰家的孩子能有真正的平安?”
“朱康是我兒子,更是我手底下的兵。在戰場上,我不會讓他白白去送死。但如果到了該他衝上去的時候,他也絕不能當孬種。這是我們朱家男人的命。”
二姨太靠在他的肩上,不再說話,隻是無聲地流著淚。
夜深了。
朱豪躺在柔軟舒適的大床上,身旁是妻子溫熱的身體和清雅的體香。
這是他幾個月來,睡得最安穩的一張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