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任何意外。
就在朱豪收到那封羞辱性回電的第二天,消息傳來,花園口黃河大堤,被國軍工兵炸開了。
渾濁的黃河水,像一頭掙脫了千年束縛的巨獸,咆哮著、翻滾著,衝出河道,漫無目的地向著東南方向的廣袤平原席卷而去。
消息傳到根據地,所有人都沉默了。
那些從河南、安徽逃難過來的百姓,拖家帶口地跪在村口,朝著家的方向,哭得撕心裂肺。
他們的家,他們的田,他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此刻,正被自己國家的軍隊,親手用洪水淹沒。
朱豪站在院子裡,聽著遠處傳來的隱隱哭聲,麵沉似水。
他一言不發,隻是將一支雪茄煙鬥裡的煙絲,一遍又一遍地壓實,點燃,抽儘,再壓實,再點燃。
一旁的李雲龍,也難得地沒有了往日的嬉皮笑臉。
他灌了一口地瓜燒,狠狠地啐了一口。
“他娘的!造孽啊!”
這幾天,獨立團的戰士們,除了日常的訓練,多了一項任務——幫助那些新來的難民,搭建臨時的窩棚,分發為數不多的糧食。
看著那些麵黃肌瘦、眼神麻木的孩子,即便是獨立團這些見慣了生死的漢子,也忍不住紅了眼圈。
這仗,打得到底是為了什麼?
沉悶壓抑的氣氛,籠罩了整個根據地。直到一封新的電報,打破了這該死的寧靜。
“軍座!李長官急電!”
趙毅川拿著電報,一路小跑著衝進院子,臉上帶著一絲掩飾不住的興奮。
朱豪接過電報,迅速地掃了一眼,眼神終於有了一絲波動。
電報依舊是第五戰區司令長官李宗仁發來的,內容卻和之前截然不同。
電報上說,武城會戰即將打響,國府重新調整了作戰序列。
命令他第四十一軍,立刻結束休整,火速開赴大彆山北麓的富金山地區,構築防線,歸入新組建的第十一集團軍戰鬥序列。
如果隻是這樣,還不足以讓趙毅川如此興奮。
電報的後半段,才是真正的重頭戲。
“……前期劃撥貴軍之一萬新兵,已在途,不日將抵達富金山。為加強當麵防禦力量,國府另行批示,再為貴軍補充兵員一萬。望朱軍長善用之,於富金山一線,務必將敵拒之於國門之外……”
一萬,再加一萬!
整整兩萬人的兵力補充!
這意味著,第四十一軍的總兵力,將達到前所未有的兩萬五千人以上,幾乎是一個滿編集團軍的規模!
“好!好啊!”趙毅川激動得搓著手,“軍座,這可真是……真是天大的好事!有了這兩萬弟兄,咱們第四十一軍,就又能挺直腰杆子了!”
周衛國也麵露喜色:“看來,上峰雖然嘴上說得難聽,心裡還是清楚,武漢保衛戰,離不開我們第四十一軍這把尖刀。這算是……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吧。”
朱豪的臉上,卻看不出太多喜悅。
他太清楚了,這不是什麼甜棗,這是催命符。
給他這麼多人,就是看中了他第四十一軍強悍的戰鬥力,要把他頂在最危險、最要命的位置上。
富金山,那是從合肥方向進攻武城的日軍,必經的咽喉要道。
那裡,必將是一場空前慘烈的血戰。
“哼,什麼狗屁甜棗。”李雲龍在旁邊聽明白了,不屑地撇了撇嘴,“我看,這就是拿人命當耗材。先是決堤淹百姓,現在又拿兩萬新兵蛋子來填戰線。這幫官老爺的算盤,打得是真他娘的精明!”
朱豪沒有反駁,因為李雲龍說的,就是事實。
但他沒有選擇。
作為一個軍人,他不能拒絕命令。
作為一個渴望殺敵複仇的指揮官,他更不會拒絕這兩萬生力軍。
“軍座,那我們……”
“傳令下去!”朱豪將電報遞給周衛國,眼中的陰霾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戰意,“全軍集合!清點行裝,準備開拔!目標,富金山!”
“是!”
有了明確的目標,整個第四十一軍仿佛瞬間活了過來。
士兵們收起行囊,檢查武器,沉寂了多日的軍營,再次充滿了肅殺之氣。
朱豪的腦海裡,係統空間中那堆積如山的戰利品,已經開始飛速地盤算起來。
四個日軍大隊,加上一個旅團指揮部,爆出來的裝備簡直是個天文數字。三八大蓋、歪把子、九二式重機槍堆成了小山,各種口徑的炮彈、子彈更是數以百萬計。
還有大量的藥品、罐頭、布匹、糧食……
“兩萬新兵……”朱豪默默計算著,“至少可以先武裝起一萬五千人。半自動步槍,暫時隻能優先配發給老兵和骨乾。新兵先用栓動步槍,但每個班,必須保證兩挺輕機槍,一門擲彈筒。炮兵營也得擴編,繳獲的那些九二步兵炮和山炮,正好能派上用場……”
他甚至在想,等部隊到了富金山,安頓下來,就找個機會,“無意中”發現一個“前朝大官”埋下的地窖,裡麵藏著“幾千支嶄新的德製步槍和機關槍”,以此來解釋一部分裝備的來源……
就在朱豪的部隊整裝待發之時,李雲龍找了過來。
“老哥,真要走了?”李雲龍遞過來一個軍用水壺,裡麵裝滿了地瓜燒。
“軍令如山。”朱豪接過水壺,灌了一大口,辛辣的液體順著喉嚨一直燒到胃裡,渾身都暖和了起來。
“行吧。”李雲龍歎了口氣,從懷裡掏出個皺巴巴的小本子,還有一支鉛筆頭,“咱倆也彆整那些虛頭巴腦的了,臨走前,把賬算一算。”
朱豪一愣,看著他那副認真的模樣,有些哭笑不得:“還有什麼賬?”
“那可多了去了!”李雲龍掰著指頭,“你住我這兒十天,吃我的,喝我的,這房租水電,夥食費,總得意思意思吧?還有,我幫你收留了那麼多難民,這人道主義援助費……看在兄弟一場的份上,我給你打個八折!”
看著他那副市儈的嘴臉,旁邊的趙毅川和周衛國眼角直抽抽。
朱豪卻笑了,他知道,這才是李雲龍表達感情的方式。
“行啊。”朱豪從口袋裡摸出一根金條,扔了過去,“夠不夠?”
李雲龍一把接住,放嘴裡咬了一下,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夠了夠了!老哥就是敞亮!以後常來啊!”
他把金條揣好,臉上的神情卻又正經了起來。
“老哥,說正經的。這次去富金山,不比在棗莊。鬼子肯定會下血本,你那兒是主戰場,硬骨頭,不好啃。萬事,多加小心。”
“你也是。”朱豪點了點頭,“你在這魯南,也是捅了鬼子的馬蜂窩,他們不會讓你安生的。”
“嘿,就憑他們?”李雲龍不屑地一笑,“老子帶著弟兄們跟他們鑽山溝,玩捉迷藏,看誰能耗得過誰!倒是你,正麵硬抗,壓力大。有什麼需要,發電報過來,隻要老子能辦到的,絕不含糊!”
“好。”
兩個男人,沒有再多說什麼。千言萬語,都在那一壺酒,一個眼神裡了。
第四十一軍的部隊,開始在村口集結,準備向南開拔。
根據地的老鄉們,都自發地前來相送,手裡提著雞蛋,拿著窩頭,不住地往戰士們懷裡塞。
朱豪翻身上馬,對著前來送行的李雲龍和劉遠,鄭重地敬了個軍禮。
“雲龍兄,就此彆過,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李雲龍也回了個不怎麼標準的軍禮。
然而,就在朱豪準備下令出發的時候,李雲龍卻突然一拍大腿,叫道:“哎呀!差點忘了件大事!”
他幾步跑到朱豪的馬前,仰著頭,一臉神秘地笑道:“老哥,先彆急著走。我剛接到我們上級的命令,你猜怎麼著?”
朱豪疑惑地看著他。
“我們獨立團,也要挪窩了!”李雲龍嘿嘿一笑,指了指西南方向,“上級命令,讓我們也去大彆山一帶活動,配合正麵戰場,在鬼子的屁股後麵,狠狠地捅刀子!”
“什麼?”朱豪和他的部下們,全都愣住了。
“也就是說,”李雲龍的笑容愈發燦爛,“咱們倆,正好順路!”
此言一出,原本還有些離愁彆緒的川軍士兵們,頓時一片嘩然,隨即爆發出哄堂大笑。
趙毅川扶著額頭,哭笑不得地對周衛國說:“我怎麼感覺,這李團長跟咱們軍座,是八字相合,天生就該湊一塊兒呢?”
周衛國也是莞爾一笑。
於是,一副奇特的畫麵,出現在了魯南通往大彆山區的崎嶇山路上。
走在前麵的,是裝備精良、軍容嚴整的第四十一軍。
士兵們步伐整齊,沉默行軍,十六輛坦克發出沉悶的轟鳴,卷起漫天塵土,氣勢非凡。
而跟在他們後麵的,則是畫風完全不同的獨立團。
戰士們穿著五花八門的衣服,扛著各式各樣的武器,隊形鬆鬆垮垮,一路上有說有笑,甚至還有人牽著從地主家“借”來的毛驢,驢背上馱著繳獲的機槍和鍋碗瓢盆。
李雲龍騎著一匹瘦骨嶙峋的戰馬,優哉遊哉地跟在朱豪旁邊,嘴裡哼著不知名的小調,眼神卻時不時地往川軍那威武的坦克上瞟,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我說老哥,”他湊過去,沒話找話,“你這鐵王八,燒的是油吧?費不費啊?要不……送我一輛,我幫你分擔分擔後勤壓力?”
朱豪目不斜視,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