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他緩緩地抬起頭,那雙空洞的眼睛裡,重新燃起了一絲瘋狂的、怨毒的火焰。
“我死,也不會讓朱豪好過!”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
他抓起桌上的紙筆,用顫抖的手,寫下了一封簡短的電報。
“致華北方麵軍司令部,寺內壽一司令官閣下:第二十師團已陷入支那第四十一軍重圍,即將玉碎。敵軍火力空前強大,遠超我軍。懇請司令官閣下,派出航空兵,對辛莊區域,進行無差彆、毀滅性轟炸!為帝國儘忠,為天皇陛下儘忠!陸軍中將,川岸文三郎,絕筆。”
他將電報交給通訊兵,用不容置疑的語氣喝道:“發出去!立刻!馬上!”
做完這一切,他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氣神。
他緩緩地拔出自己的指揮刀,擦拭著那寒光閃閃的刀鋒,臉上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朱豪……來吧,我們地獄裡見……”
……
辛莊的黎明,沒有鳥鳴,隻有鋼鐵和血肉摩擦的哀嚎。
趙毅川的第一二二師像一柄燒紅的鐵錘,每一次落下,都將日軍第二十師團的陣地砸得支離破碎。
坦克的轟鳴和衝鋒槍的咆哮,譜寫著一曲單方麵的毀滅交響曲。
日軍第一零八師團指揮部。
福榮真平放下了望遠鏡,鏡片裡倒映著遠處那片被火光吞噬的陣地,那裡,是川岸文三郎最後的陣地。
他沒有聽到川岸文三郎在電話裡歇斯底裡的詛咒,因為他早已掛斷了電話。
但那股徹骨的寒意,卻順著電話線爬了過來,緊緊攥住了他的心臟。
唇亡齒寒。
這個來自中國的古老成語,從未像此刻這般清晰地烙印在他的腦海裡。
川岸文三郎完了。
那個魔鬼一樣的朱豪,會放過自己嗎?
答案不言而喻。等那柄砸爛了第二十師團的鐵錘調轉方向,下一個被砸成齏粉的,就是他福榮真平的第一零八師團。
他就像一隻被獵人盯上的鵪鶉,旁邊那隻已經被擰斷了脖子,而獵人的手,已經緩緩伸向了自己。
等死?
不!
福榮真平猛地站了起來,那張一直維持著冷靜的臉上,終於浮現出困獸般的猙獰。
“師團長閣下?”旁邊的參謀長被他嚇了一跳。
“不能再等了!”福榮真平的聲音沙啞而急促,像一頭被逼入絕境的野獸在低吼:“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趁著支那軍主力正在圍攻川岸君,我們從側翼殺出去,撕開一個口子!”
他不是想救川岸文三郎,他隻是想利用川岸文三郎的死亡,為自己爭取一線生機。
“可是閣下,我們的正麵和側翼,有支那軍的兩個師……”參謀長遲疑地說道。
“那又如何?!”福榮真平一把推開他,走到地圖前,用指揮刀在地圖上狠狠一劃,仿佛要將那層薄薄的紙張切開:“他們現在是鉗子,是死的!隻要我們用儘全力,像錐子一樣狠狠地紮過去,就不信紮不穿!”
“命令!全軍集結,以第一一三聯隊為尖刀,向東南方向突圍!快!快!快!”
福榮真平的命令,像一道電流,瞬間擊穿了第一零八師團壓抑的死寂。
絕望中的日軍士兵,爆發出最後的瘋狂。他們像一群被點燃了尾巴的野狗,嚎叫著,從他們龜縮的工事裡衝了出來,一萬多人的部隊,彙成一股渾濁的鋼鐵洪流,朝著黃家俊第一二四師的陣地,猛地撞了過去。
……
“他娘的!總算是動了!”
第一二四師的指揮部裡,黃家俊“啪”地一聲把手裡的搪瓷缸子拍在桌上,震得裡麵的茶水都濺了出來。
他不但不驚,反而一臉的興奮,眼睛裡冒著綠光,活像一頭看見了肥肉的餓狼。
“軍座這招‘圍點打援’……不對,是‘圍屍打援’,真他娘的絕了!”他抓起電話,對著話筒大吼:“命令各團!小鬼子出窩了!給老子狠狠地打!把吃奶的勁兒都給老子使出來!”
幾乎在同一時間,在第一零八師團側翼的一四四師陣地上,吳亮正叼著根沒點燃的煙,用小刀慢悠悠地削著一個蘋果。
“師座,小鬼子從黃師長那邊衝了!”通訊兵跑進來,氣喘籲籲地報告。
“急什麼。”吳亮頭也不抬,將削好的一瓣蘋果塞進嘴裡,嚼得嘎嘣脆:“讓弟兄們彆慌,等他們衝得再近一點。這叫什麼?這就叫請君入甕。”
他站起身,走到陣地前沿,舉起望遠鏡。
視野裡,日軍的攻勢如同一場突如其來的海嘯。
漫山遍野的日軍士兵,端著三八大蓋,嘶吼著“天皇陛下板載”,踩著前麵倒下同伴的屍體,瘋狂地向前衝鋒。
“狗日的,還挺有氣勢。”吳亮嘿嘿一笑,吐掉嘴裡的蘋果核,臉上那副懶散的表情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殺意。
“傳我命令!”他放下望遠鏡,聲音陡然拔高:“一團、二團,從側麵給老子包上去!三團,所有重機槍、迫擊炮,給老子照著他們人堆裡打!不用給老子省炮彈!”
“老子這把鉗子等了半天了,今天非得把福榮真平這老王八的卵蛋給夾爆了不可!”
戰鬥,在瞬間爆發。
原本作為“鉗子”死死盯住日軍的兩個師,在這一刻,猛地合攏!
“噠噠噠噠噠!”
“轟!轟!轟!”
上百挺重機槍組成的交叉火力網,像一道道無形的鐮刀,瘋狂地收割著衝鋒的日軍。
迫擊炮彈像冰雹一樣,成片成片地砸進日軍的隊列中,每一次爆炸,都掀起一團夾雜著泥土和殘肢斷臂的血霧。
福榮真平的突圍,從一開始就撞上了一堵看不見的銅牆鐵壁。
他以為的“錐子”,在第四十一軍兩個師精心構築的陣地麵前,脆弱得像一根牙簽。
日軍士兵成片成片地倒下,但後續的部隊,依舊像被打了雞血一樣,悍不畏死地往前衝。
戰場徹底變成了一台巨大的絞肉機,吞噬著雙方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