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一月下旬,渝城的冬天陰冷潮濕。
五裡堡軍營的訓練卻如火如荼,絲毫沒有因為天氣而鬆懈。
新兵們的隊列已經整齊了許多,體能也顯著增強,最重要的是,眼神裡的散漫和桀驁,逐漸被一種叫做“紀律”和“服從”的東西所取代。
這天下午,訓練剛剛結束,渾身泥濘的士兵們正排隊走向食堂,空氣中彌漫著飯菜的香氣和士兵們嘈雜的說笑聲。
朱豪剛剛巡視完各營的訓練情況,正準備回屋休息片刻,阿昌叔卻神色凝重地快步走了過來。
“少爺……”阿昌叔的聲音有些乾澀,手裡捏著一份電報:“漢口那邊……來電報了。”
朱豪心中猛地一沉,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接過電報,迅速掃了一眼,瞳孔驟然收縮。
電報很短,隻有寥寥數字,卻如同千斤重錘,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渝城朱豪兄:大哥元勳,已於國曆二十七年一月二十日,病逝於漢口萬國醫院。弟,潘文華泣告。”
大哥……劉元勳……死了?!
朱豪隻覺得眼前一陣發黑,手中的電報紙飄然落地。
他踉蹌了一下,下意識地扶住了旁邊的柱子,才沒有倒下。
儘管之前早有預料,也早有準備。
可當他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還是難免有些失態。
“大哥……”他喃喃低語,喉嚨裡像是堵了一團棉花。
那個在國家危難之際,拖著病體毅然出川抗戰的川康王…終究還是走了……
一幕幕往事湧上心頭。
從當初在袍哥會結識,到後來一起打軍閥、整頓川軍,再到七七事變後,劉元勳力排眾議,主動請纓出川抗日……
他那張總是帶著威嚴,卻又透著幾分疲憊和病容的臉,仿佛就在眼前。
“我出川抗戰,不成功,便成仁!”大哥在誓師大會上的話語,猶在耳邊。
可如今,斯人已逝!
“少爺,您……”阿昌叔看著朱豪煞白的臉色,擔憂地問道。
朱豪深吸一口氣,緩緩挺直了脊梁,聲音沙啞卻異常堅定:“沒事。”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電報,小心地折好,放進懷裡:“通知下去,取消今晚的加餐,全體官兵,操場集合!”
“是!”阿昌叔看著朱豪強撐著的背影,眼眶也紅了。
很快,緊急集合的哨聲響徹整個軍營。
剛剛端起飯碗的士兵們,不明所以地放下碗筷,迅速奔向操場。
一萬名士兵,再次在操場上集結,隻是這一次,氣氛異常肅穆。
朱豪一步步走上高台,他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卻異常平靜,平靜得讓人心悸。
台下鴉雀無聲,所有人都感覺到,有大事發生了。
朱豪環視著台下那一雙雙帶著疑惑和不安的眼睛,沉默了片刻,然後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悲愴:“弟兄們,我剛剛接到漢口來電……”
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積蓄力量:“第七戰區總司令,昔日的川康王劉元勳,劉總司令……於一月二十日,病逝於漢口。”
“轟——”人群中頓時炸開了鍋!
“什麼?劉總司令?!”
“不可能!總司令怎麼會……”
“老天爺啊!”
許多川籍的老兵,更是如遭雷擊,有的當場就癱軟在地,有的則失聲痛哭起來。
劉元勳在川軍中的威望,如同定海神針。
他的離去,對所有川軍將士來說,都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朱豪沒有阻止士兵們的喧嘩和哭泣。
他靜靜地站在台上,任由悲傷的情緒在人群中蔓延。
他知道,這種時候,壓抑是沒用的,需要宣泄。
過了好一會兒,哭聲和議論聲漸漸平息,但悲傷的氣氛依舊籠罩著整個操場。
朱豪再次開口,聲音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我知道,大家很難過。我也一樣!”
他的眼眶微微發紅:“劉總司令,是我的結拜大哥!他待我恩重如山!他的離去,我比誰都痛心!”
“但是!”他猛地一頓拐杖,聲音陡然變得激昂:“哭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悲傷,也換不回總司令的性命!我們現在能做的,就是繼承總司令的遺誌,完成他未竟的事業!”
他目光如炬,掃視著台下的士兵:“你們還記得,劉總司令在出川抗戰前,說過什麼嗎?”
許多老兵下意識地挺直了胸膛。
“抗戰到底,始終不渝!”朱豪的聲音鏗鏘有力,在寒風中回蕩:“即敵軍一日不退出國境,川軍則一日誓不還鄉!”
“抗戰到底,始終不渝!誓不還鄉!”台下,越來越多的士兵跟著高喊起來,聲音彙聚成一股洪流,驅散了悲傷,點燃了鬥誌。
“好!”朱豪重重點頭:“從明天起,每天早上升旗,我們都要把總司令這幾句話,大聲喊出來!刻在心裡!融入骨血!讓日本人知道,我們川軍,打不垮!壓不倒!”
“現在,全體都有!”朱豪猛地挺直身體,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麵向東方,那是漢口的方向。
“為劉總司令,默哀!”
一萬名士兵,齊刷刷地脫帽,低下頭,為他們敬愛的總司令,致以最沉痛的哀悼。
寒風嗚咽,仿佛也在為這位未捷身先死的抗日將領送行。
劉元勳的死,給整個144師帶來了巨大的震動,但也意外地凝聚了人心。
那句“抗戰到底,誓不還鄉”的誓言,成了懸在每個士兵頭頂的鞭策。
訓練場上,士兵們更加刻苦,眼神中的堅毅也更深了幾分。
……
幾天後,朱豪再次召集全師軍官開會。
“從今天起,我們的訓練計劃,要做一些調整。”朱豪坐在主位上,開門見山。
軍官們有些意外,之前的訓練雖然苦,但效果顯著,為何要突然調整?
“前段時間,我們主要側重於體能和隊列紀律的訓練,這是基礎,必須打牢。”朱豪繼續道:“但是,光有一副好身板和服從命令的意識,還不夠。現代戰爭,打的是技術,打的是腦子!”
他拿起桌上的一本小冊子,扔在桌子中央:“這是什麼?日本人的《步兵操典》!我讓人翻譯過來的。”
軍官們麵麵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