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
鋼鐵巨獸發出沉悶的咆哮,履帶碾過焦土和屍體,肆無忌憚地逼近。
日軍坦克噴吐著火舌,車載機槍像死神的鐮刀,瘋狂收割著暴露在外的生命。
水峪口的陣地在顫抖,空氣中彌漫著硝煙、血腥和絕望的氣息。
“兄弟夥!軍長說了!用命填!跟龜兒子拚了!跟老子衝啊!”
“雄起!”
“老子日你馬!”
“炸爛它狗日的鐵王八!”
一個排長嘶吼著,赤紅著雙眼,懷裡抱著五六顆捆在一起的手榴彈。
他像一顆出膛的炮彈,從殘破的掩體後一躍而起,衝向最近的一輛九七式中戰車。
他身後,跟著七八個同樣抱著集束手榴彈的士兵。
他們臉上帶著決絕,帶著對死亡的漠視,更帶著一種悲壯的瘋狂。
“噠噠噠噠!”
坦克上的機槍手早已注意到了他們,冰冷的火舌精準地掃射過來。
衝在最前麵的排長胸口爆開一團血霧,身體像破麻袋一樣被打飛出去。
他懷裡的手榴彈滾落在地,連坦克的履帶都沒碰到。
“噗噗噗!”
子彈鑽入血肉的聲音不斷響起。
跟在他身後的士兵們也沒能幸免,一個接一個倒在衝鋒的路上。
血染紅了黃土地,年輕的生命在鋼鐵怪物麵前顯得如此脆弱。
又一批士兵紅著眼衝了上去,結果如出一轍。
這種自殺式的攻擊,除了徒勞地消耗著本就所剩無幾的兵力,似乎毫無作用。
日軍坦克甚至沒有絲毫停頓,繼續向前碾壓,炮塔轉動,尋找下一個目標。
鄭大發死死趴在一段相對完整的塹壕裡,泥土和沙礫塞滿了他的嘴。
他渾身抑製不住地發抖,牙齒在打顫,發出“咯咯”的響聲。
剛才衝上去的士兵裡,有他認識的同鄉,有昨天還一起抽煙吹牛的弟兄。
轉眼間,他們就變成了一灘模糊的血肉。
鄭大發感到一陣惡心,胃裡翻江倒海,幾乎要吐出來。
他看著自己懷裡抱著的幾顆手榴彈,冰涼而沉重,沾滿了手心的冷汗。
上去?就這麼衝上去?
他親眼看到了結果,那根本不是戰鬥,那是單方麵的屠殺!
他怕了,一股徹骨的寒意從腳底升起,瞬間蔓延全身。
死亡的陰影從未如此清晰地籠罩著他。
“呸!一群憨批!腦殼被門夾了嗦?”
旁邊傳來一個沙啞而蒼老的聲音,帶著濃重的川音和嗆人的旱煙味。
鄭大發猛地扭過頭,看見一個滿臉皺紋、胡子拉碴的老兵蹲在他旁邊。
老兵的軍裝破舊不堪,沾滿了泥土和油汙,但他眼神卻異常銳利,像山裡的老鷹。
他靠著塹壕壁,慢條斯理地用手指撚著煙葉,往一張發黃的紙裡塞。
仿佛外麵慘烈的廝殺與他無關。
他看著外麵弟兄們徒勞的犧牲,臉上沒有任何悲傷,隻有一種近乎麻木的不屑。
“軍長喊我們跟龜兒子拚命,是喊動腦殼去拚!不是喊我們瓜戳戳跑上去白送!”
老兵點燃了卷好的旱煙,深吸一口,吐出渾濁的煙圈。
“就恁個直愣愣衝上去,莫說炸坦克,怕是連給鬼子撓癢癢都夠不著!”
老兵瞥了一眼鄭大發和他懷裡的手榴彈,努了努嘴:“發啥子呆?給老子!”
鄭大發有些茫然,但還是下意識地將手榴彈遞了過去。
老兵接過,動作嫻熟地挑出四五顆品相好的,用布條飛快地捆紮在一起。
他檢查了一下捆紮的牢固程度,然後將其中一顆的引線小心地拉了出來,緊緊攥在手裡。
他探出頭,迅速掃了一眼外麵的戰場,又立刻縮了回來。
坦克的位置、速度、距離,似乎都印在了他的腦子裡。
他對鄭大發說:“青鉤子娃兒,你要是害怕,就滾到後麵去,莫在這兒擋路!”
“看老子給這些憨批打個樣!”
說完,老兵不再理會鄭大發,整個身體像獵豹一樣伏低,緊緊盯著外麵。
一輛日軍坦克發出巨大的轟鳴聲,履帶碾壓著碎石和彈片,正朝著他們這個方向開了過來。
距離越來越近。
一百米……八十米……五十米……四十米……
鄭大發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緊張得幾乎無法呼吸。
老兵卻像一塊沒有生命的岩石,趴在那裡一動不動,隻有那雙銳利的眼睛閃爍著危險的光芒。
他在等待,等待一個稍縱即逝的機會。
就在那輛坦克即將越過他們頭頂的塹壕,進入射擊死角的前一刹那!
老兵動了!
他如同一隻靈敏的狸貓,猛地從塹壕裡竄了出去!
但他沒有像之前的士兵那樣迎著坦克衝鋒,而是貼著塹壕的外壁,利用坦克的視覺盲區,迅速移動。
他算準了坦克的提前量,敏捷地一矮身,整個人直接滑進了轟鳴的坦克底部!
幾乎是同時,他猛地拉燃了攥在手裡的引線!
“轟——!!!”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幾乎要撕裂鄭大發的耳膜!
火光和濃煙衝天而起,強大的衝擊波裹挾著泥土和碎石砸在塹壕邊緣。
鄭大發被震得七葷八素,耳朵裡嗡嗡作響。
他強忍著不適,探出頭去。
那輛剛才還不可一世的日軍坦克猛地一震,龐大的車身劇烈地晃動了一下。
左側的履帶被炸得扭曲變形,徹底斷裂開來,整個車身向左側傾斜。
坦克癱在了原地,炮塔歪向一邊,濃密的黑煙從車體裡不斷冒出,顯然是徹底報廢了。
而那個老兵,已經消失在爆炸的火光和煙塵之中,連塊完整的碎片都找不到了。
鄭大發瞪大了眼睛,張著嘴巴,呆呆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懵了。
徹底懵了。
原來……是這樣炸的……
不是傻乎乎地衝上去送死……
是要等,要鑽,要找準時機……
老兵那句“動腦殼去拚”像一道閃電劈進了他的腦海。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剛才被老兵嫌棄沒拿走的手榴彈。
又看了看遠處還在肆虐的另外幾輛日軍坦克。
再想起剛才那些白白死去的弟兄……
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在他胸中翻騰。
是憤怒,是羞愧,更是被點燃的血性!
怕?老子也怕!
但老子不能當孬種!
老子也要學那個老兵!
鄭大發猛地咬緊牙關,眼神變得堅定起來。
他不再發抖,雙手也不再冰冷。
他笨拙但堅決地學著老兵的樣子,將剩下的手榴彈挑揀出來,用布條緊緊捆在一起。
他深吸一口氣,也拉出其中一顆的引線攥在手裡。
他學著老兵的樣子,小心翼翼地探出頭,觀察著另一輛正在逼近的坦克。
那坦克的機槍還在瘋狂掃射,打得塹壕邊緣塵土飛揚。
鄭大發的心臟砰砰直跳,但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回想著老兵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細節。
等!一定要等!
等它靠近!等它進入死角!
坦克越來越近了。
履帶碾壓地麵的聲音震耳欲聾。
鄭大發甚至能聞到坦克排出的刺鼻的柴油味。
就是現在!
鄭大發猛地竄出塹壕,同樣是貼著外壁,利用坦克的盲區。
他的動作沒有老兵那麼流暢,甚至有些踉蹌。
但他目標明確,就是那坦克的底部!
“狗日的!老子跟你拚了!”
鄭大發嘶吼著,用儘全身力氣將自己甩向坦克下方。
冰冷的鋼鐵車底就在眼前!
他猛地拉燃引線,將集束手榴彈死死按在坦克最薄弱的腹部!
“轟——!!!”
又一聲巨響傳來。
鄭大發隻覺得一股巨大的力量將自己掀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覺。
爆炸的氣浪將他拋回了塹壕附近。
硝煙散去一些,隻見那第二輛日軍坦克也歪歪斜斜地停了下來。
它的底部被炸開一個大洞,濃煙滾滾,履帶也斷了一截,徹底失去了行動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