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紓音有時候真的很懷疑,他們那個道貌岸然的父親,到底怎麼跟他的掌上明珠解釋林沁這個人。
怎麼解釋,才能把醜聞合理化。
她突然覺得沒勁極了。
初春的陽光並不刺眼,陳紓音站在原地,喪失所有與人和解的力氣,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倦冷:“我不欠陳家什麼。”
陳心棠笑笑:“你用的這副嗓子不是陳家給的嗎?翅膀硬了,不靠家裡吃喝了,就能在背後搞這些見不得人的小動作?”
陳紓音說“我沒有”。
“沒有?你確定?”
陳心棠朝她走了一步,伸手,拽緊她的手腕,指甲嵌進去。
“你嫉妒爸爸把最好的東西都給我,工作給了我,和謝家的聯姻也隻想到我。你跟你媽一樣陰暗,喜歡耍手段。當年林沁是怎麼爬了我爸的床,你學得挺像啊陳紓音。你真的喜歡他嗎?他不是你報複陳家的工具嗎?”
陳紓音疼得臉色發白。
她恍惚記得很小的時候,好幾次她被陳心棠氣哭,去找林沁哭訴。
林沁說:“姐姐已經沒有媽媽了,你還有。你讓讓她。”
陳紓音似懂非懂點頭,覺得林沁說的有道理。
有好吃的好玩的,她拿去分享給陳心棠,被她毫不在意扔出來時也沒有多難過。因為林沁那番話,陳紓音總是,用一種近乎悲憫的心態看待這個姐姐。
直到她也失去了媽媽。
她受夠了承受這些莫須有的敵意。
受夠了被輕視、被憎恨。
也受夠了去懷疑,多年前那場車禍,根本不是意外。哪怕陳耀正給出解釋,那是因為他嚇壞了,忘了車裡還有老婆孩子。
誰信?
她是什麼很蠢的人嗎?
這一刻,無數晦澀的、說不清的東西叫囂著從身體爬出來。
她聽到自己冷笑:“那又如何?”
陳紓音用力甩開手上桎梏,“就算我是為了報複你們。那又如何?我裝裝可憐,他就心疼得要命。前幾天在陳家,他跟你們說有事先走,你猜他跟誰在一起?”
“陳大小姐,你去問問謝明玦,今時今日,他還要不要跟你訂婚。”
花園裡靜得一絲風都沒有。
陳心棠看清她眼底的淡淡嘲意。這個總是看上去柔弱、存在感幾乎為零的妹妹,有一天敢這樣看著她,公然站到她的對立麵。
她咬牙:“你以為他真的喜歡你嗎?他們那種人根本沒有真心……”
“我知道。”陳紓音說,“我隻想讓你們難受。現在看來目的已經達到了。”
陳心棠臉色差到極點。
“你死定了。如果謝明玦知道你是為了報複陳家,你就死定了,陳紓音。”
陳紓音沒回頭,“你覺得他信我還是信你。”
重新回到展廳時,人比剛才更多。陳紓音沿途找了一圈,沒看到謝明玦。
剛好江雪莉和一個投資商聊完,陳紓音猶豫了下,還是走過去,問她有沒有見到人。
江雪莉怔了下:“剛說去找你了。沒遇上嗎?”
陳紓音說沒有。
“那十有八九在樓上躲懶。”江雪莉說,“這種場合謝二難得肯來,之前邀他好多次,都敷衍我。還得是陳小姐麵子大。”
陳紓音無暇分辨她話裡的真假。也不重要。
她笑笑沒說話,滑開手機,撥了謝明玦的電話。
往天台的樓梯,儘頭是一扇閉合的門,因為風大,推開時有些阻力。
砰的一聲,門開啟又迅速合上。
謝明玦背靠在欄杆上抽煙。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很隨意站著,皺眉吸了一口又垂下手。
今天他沒穿正裝,就算穿了,再正式的西裝在他身上,也總有種雅痞的鬆弛感。
陳紓音停頓片刻,才抬腳往那邊走,“怎麼不接電話?”
謝明玦抬眼看她,“沒聽到。”
他卷了她一縷頭發繞在指尖,聲音挺淡,幾分意興闌珊的笑意:“剛才去哪了?”
陳紓音心臟猛地一跳。
她說遇到陳心棠了。
“聊那麼久?”
“嗯。”
“聊什麼了。”
“也沒什麼。”她這樣說。
烏雲層層壓過來,風衣下擺被猛烈地吹動。陳紓音陪他原地站了會,問他要不要回去。
謝明玦沒說話。
煙放在身側空燃,過了會,伸出手,指節碰了碰她的臉。
他垂下的目光有些散漫,但這樣的情境,成年男女站在無人的天台,陳紓音總以為他還會做什麼。所以沒動。
但他什麼都沒做。
等煙燃到頭,他直起身體,徑直往外走,“回去吧。”
陳紓音愣了下,說“好”。
江雪莉見人要走,出來送,“今天太忙了,招待不周,下回我請兩位吃飯。”
謝明玦微一點頭,“好說。”
他嘴角掛著笑,淡淡的,對趕著最後幾分鐘湊上來招呼的人,握手、寒暄,維持著禮貌和教養。
但陳紓音總覺得他和來時有些不同了。她說不清是什麼。
初春時節,天黑得早,江麵上星火點點,依稀能看到對岸的陸家嘴三件套。
謝明玦走在前麵,步子不慢,陳紓音穿著高跟鞋跟在後麵,跟得有些費勁。
到車前,謝明玦終於停了。他沒立刻上車,人靠在車門上,低頭,看著她微微喘紅的臉,眼神有那麼一點幽深,他問:“有沒有需要我幫忙的事?”
陳紓音不知道他什麼意思。她搖搖頭,說沒有。
謝明玦說:“手機給我。”
在她通訊錄裡敲了一個號碼,再把手機還過去,“有需要跟我說。如果聯絡不上我,就找韓策。”
陳紓音有點莫名。她不知道這個“有需要”指的是什麼,但她還是說了聲“好”。
送她回去的一路都很沉默。到地方了,剛好謝明玦有電話進來,他一條手臂掛在方向盤上,按了接聽。
陳紓音不敢出聲,指指外麵,用口型說“我下車了”。
謝明玦點頭。
那天晚上風不小,陳紓音下車時被吹得一個踉蹌,險些沒站穩。她走出幾步,總覺得今晚這樣結束有些遺憾。具體是什麼,她說不清。
還沒想得太清楚,身體先一步動作。她快速折回去,扣了兩下車窗。
窗戶降下。
謝明玦今天穿一件細條襯衫,袖子卷了半道。手機還亮著捏在手裡,似乎剛掛電話。
他好像永遠是這個樣子。溫柔和冷淡並存。隻是今天,此時此刻,冷淡明顯占據了上風。甚至有些冰冷的不耐煩。
他挑眉看她,“還有事?”
“我請你吃飯吧。”陳紓音提了提笑肌,儘量忽略有些不正常的氣氛,“上次在醫院,我說要請你吃飯。”
謝明玦盯著她看了會,沒作聲。半晌才笑笑:“最近有點忙,再說。”
陳紓音不是十幾歲的小女生。她清楚這個回答代表了什麼。
謝明玦這樣的人,不缺一頓飯,一杯茶。有過幾麵之緣,貿然說要請他吃飯都算僭越了。
“那等你空了再說。”
“嗯。回吧。”
車窗被關上。
夜風很涼,陳紓音在原地站了會,看著黑車疾馳而去,尾燈亮起,逐漸變遠、變小。
就像從沒來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