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6章 溯夢回影(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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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月仙君當年全盛之時,甚至可以讓千萬人同時陷入某一個人的回憶中,然後困死在回憶裡。

但現在,她境界大跌,經過一天一夜的休整也隻恢複了一點點微末的術法,還需要借用血和符紙才能“溯夢”。

“回影”也隻能短暫地回給一個人。

而此刻,東方宴在清安郡主的回憶裡,終於認出那是壽陽郡市井的巷子。

壽陽郡是東方宴父親,上一代晉王的封地。

東方宴七歲時,才隨著他的父王去往壽陽就藩。

那時東方宴頑劣不勘,最受不了父王將他拘在王府裡讀書,時常偷逃出去玩耍,每次總免不了一頓揍,偏又屢教不改。

那一年上元佳節,他聽說外麵燈會盛大,丟下書本就偷溜出門,還把清安郡主給帶去了。

此刻,出現在東方宴眼前的場景,就是壽陽郡的長街。

那一晚的上元夜,花千樹、星如雨,滿城皆是燈火輝煌。

可此刻看在東方宴眼中,不知勾起了什麼,竟然讓他麵露惶恐。

是了,他想起來了。

那一晚他把妹妹清安郡主給弄丟了,害得母親含恨而終……

此刻的場景裡,出現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

男孩被一處燈謎吸引住了,絞儘腦汁好不容易想出來,卻發現妹妹不見了。

那時,清安郡主隻有五歲,長得粉雕玉琢,十分可愛,和東方宴又是一母同胞,因此兄妹倆感情極好。

東方宴著急得到處找人,可長街上人山人海,根本看不見妹妹蹤影。

“妹妹,妹妹!”扯著嗓子喊出的聲音,瞬間淹沒在人潮鼎沸裡。

“蠢貨,清安被人拐進小巷子裡了。你快去小巷子裡追,快去追啊!”

溯夢裡虛影裡,成年的東方宴對著當年小小的自己,大聲地喊著。

可當年的自己還是個孩子,慌得六神無主,又被人潮擠得越來越遠。

畫麵一轉,七歲的東方宴不見了,出現在眼前的是清安郡主的視角。

漆黑的巷子裡,五歲的清安郡主被迷暈了,丟在麻袋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幽幽醒轉,發現自己身處一個簡陋的馬車裡。周圍都是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小孩子,皆被捆著手、封著嘴。

外麵傳來大人的聲音:

“聽說晉王府丟了位郡主,正滿城搜捕,該不會是被我們的人弄了吧?”

“今兒來的這批貨裡,確實有幾個小丫頭穿著打扮像富貴人家的千金。”

“啊!這可怎麼辦?要不把人還回去?”

“怎麼還?我們乾的這個行當本就是在犯罪,你還要自投羅網,是想誅九族嗎?反正已經出城了,早些把這批貨給賣了。誰能查到我們頭上?”

“沒錯,管她是郡主還是乞丐,到了咱們手裡就是豬崽!”

幾日之後,清安郡主被賣到了雜技班,從金尊玉貴的郡主,搖身一變成了戲班裡的小學徒。

她每日都被逼著練功,稍有不慎,便是一頓鞭子加身。

雜耍班裡,有些孩子體弱,熬不住,沒多久就病死了。

老板也不在意,丟去亂葬崗喂野狗。

就連清安郡主有一次也因為傷口感染燒了幾日,差點死去。好在她命大,還是熬過來了。

就這樣,熬過了四年後,清安郡主開始登台表演。

頂大缸、鑽火圈、疊椅倒立,她都能順利地完成,尤其擅長高空繩技。

當她畫著豔俗的妝容,穿著誇張地站在高台上,看著那些夫人、小姐們笑語晏晏的模樣,偶爾也會想起曾經自己也是坐在台下的貴客。

隨著年齡的增大,過往的記憶越來越淡,她幾乎都快要忘記自己曾經貴為郡主,是天子的侄女、王爺的嫡女。

偶爾想起,甚至都懷疑那不過是一場幻夢。

轉眼間,清安就長到了13歲。

那年,戲班子受一位大官邀請,為遠道而來的貴客表演。

聽說,那貴客是剛剛襲爵的王爺,因為妹妹喜歡雜耍,便愛屋及烏。

底下的官員投其所好,特意請了當地最有名的雜耍班子表演。

那天,清安穿著桃紅色的雜耍服,手持平衡杆,搖搖晃晃走到鋼索中央。

底下響起了掌聲,耳邊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賞。”

“晉王殿下有令——賞!”

晉王!

多麼熟悉的稱呼啊,她依稀記得,那似乎是父王的封號。

她忍不住低頭下望,就看到一身華服的男子,坐在高座上。麵容年輕,眉宇間依稀有父王的影子。

不是父王,是哥哥!

想起來了,我是清安郡主,是皇親貴族,不是供人取樂的伶人!

她心神不穩,身體一晃,忽然一頭從繩索上跌落。

周圍瞬間就亂了起來。

有驚叫聲傳來,還有主人家不滿的斥責,以及戲班老板連連致歉的聲音。

清安郡主暈乎了一陣,又掙紮著蘇醒。

她努力地想要爬起來,想要奔向那人,想要說:“哥,我是清安,我是你妹妹!”

有血從嘴裡嘔出,她什麼也說不出來。

戲班老板怕再驚擾貴人,趕忙讓手下把她抬走。

她想掙紮,想呼喊,卻都無濟於事。

就像當年,被人販子拐走時,也是這般無可奈何。

在被抬走的最後一刻,她眼角餘光裡看到那金貴的男子麵露不愉,轉身離去,背影決絕。

所以,他沒有看到清安向他伸出的手。

也沒有聽到清安無聲的呐喊:

“哥,我想回家……我想爹娘……”

因為表演失敗,惹得貴人不高興,整個戲班都被灰溜溜地趕出了府。

戲班老板對此很生氣,痛斥了清安一頓,罰她兩天沒飯吃。

清安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下去了,必須要求救。

而哥哥身份尊貴,底下的官員都難得一見,更遑論尋常百姓?

他好不容易出現在這裡,好不容易遇到,一旦錯過時機,可能一輩子都無法再見。

可清安屬實傷得不輕,尤其是腿摔傷了,無法外出。

於是,她托了戲班裡關係最好的夥伴,幫她去找晉王。

兩日之後,晉王親自帶著大批侍衛來了。

那天,自小飽受虐待的女伶人被迎走,從此錦衣玉食,貴不可言。

沒人知道的是,同一天,在雜耍班大院的井底,無聲無息地溺死了一個命運多舛的少女。

而整個雜耍班的人,也被問罪誅殺。

眼前的畫麵驟然散儘,東方宴滿臉蒼白,久久未能回神。

在溯夢的回影裡,他親眼看到妹妹被拐走賣進雜耍班,看著妹妹在日複一日的虐待中長大,長成了……另一個模樣。

他慢慢抬眸,充楞地看向不遠處——渾身濕漉漉的清安郡主。

可此刻的清安郡主……那個被他親自從雜耍班裡接回來的清安郡主,卻不是溯夢裡的模樣。

“你是誰?你不是清安?”

溯夢裡的清安被拐後,那些惡毒的拐子們怕被查出來,就乾脆把同一批的小女孩全部毒啞。

所以,清安沒有辦法說話,即便後來再度遇到了哥哥,也隻能無聲地呐喊哭泣。

後來,她打著手語,花了很大的心思,才讓最好的夥伴,明白她的意思。

她的夥伴名喚“紅燕兒”,同為雜耍班的伶人。

紅燕兒也是被賣進來的。

她原本隻是普通的農戶之女,家裡遭了災活不下去了才被賣掉。

紅燕兒自小脾氣暴躁,班裡的伶人和她都處不好。唯有清安性格溫婉,又不會說話,和紅燕兒處得還不錯。

得知了清安的身份居然是郡主後,紅燕兒立馬點頭答應幫忙。

第二天,紅燕兒急匆匆地跑回來說:“已經遞出消息了!你哥哥很快就會來接你回去了。你身上太臟了,要不要先洗漱下?”

“你腿傷走不了?沒事,我背你去井邊洗。伶人本就被人輕賤,再臟兮兮、臭烘烘的,萬一被你哥嫌棄,不認你了呢?那可是金尊玉貴的王爺殿下啊!”

就這樣,她把清安郡主哄到了井邊,然後狠心推了下去——

“同樣都是被拐、被賣,憑什麼你搖身一變要回去當郡主?而我永遠隻能當個低賤的伶人?”

“你能當郡主,我為什麼不能?你命不好,死了活該,不能怪我啊!”

當東方宴得知消息,帶著人急匆匆地趕來時,紅燕兒眼淚汪汪地站了出來:“哥,我是清安啊……”

東方宴問她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時,她哭訴著被虐待、被逼迫學雜技,還說自己好幾次差點被打死。

哄著東方宴把整個戲班的人都問了罪,免得有人發現她是假郡主。

當伶人時,她地位卑賤,人人可欺。

可當她坐上郡主尊位後,她不僅享受到了榮華富貴,還體會到了權利帶來的諸多便利。

不高興的時候,她能隨便打罵丫鬟,甚至發賣處死。

哪怕是貴族階層的人,也要對她卑躬屈膝、阿諛奉承。

漸漸地,她行事越來越跋扈。忘記了自己出生低賤,忘記了自己的一切都是偷竊得來。

而東方宴,則因為當年弄丟了妹妹愧疚自責,失而複得後,就變成了寵妹狂魔。

哪怕到了該議親的年紀,清安郡主不願意嫁人,他也縱著寵著。

可他怎麼也沒想到,寵了多年的妹妹,居然是個冒牌貨。

甚至,在溯夢回影裡,他還親眼看到冒牌貨把真正的妹妹推下井淹死!

此刻,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麵前的女人:“你到底是誰?是清安,還是……紅燕兒?”

“是不是你在故弄玄虛!”他忽然又等著林傾月。

此時此刻,他寧可相信是林傾月在搞鬼,也不肯接受那殘酷的現實。

“與其質疑我,不如你自己看看,到底誰才是你妹妹!”

林傾月說著,抬手在他眼前一撫,替他開了陰陽眼。

於是東方宴清楚地看到,“清安郡主”的背上趴著一個人。

那是個13歲左右的少女,渾身都在滴水。

見東方宴目光望來,她慢慢抬頭,當濕軟的長發滑開,露出一張慘白慘白的臉。

那臉上的五官,還有幾分他們母親的模樣。

刹那間,東方宴的腦海裡浮現出了母親臨終前的叮嚀:“阿宴,你一定要找到你妹妹,一定要找到啊!”

因為他丟了妹妹,母親鬱結在心,沒兩年就病逝了。

父親在一次外出尋找途中,不慎墜馬。

那一次的任性頑劣,丟了妹妹,也害得父母先後早逝。

一切都是他的錯啊!

時隔多年,他好不容易找回了妹妹,卻找回來個假的。

而他居然還對把一個假貨給寵上了天,卻不知真正的妹妹早成了孤魂野鬼,受儘煎熬。

剛才,他還為了救假妹妹,逼謝守正打散她的魂魄,讓她永不超生!

“噗嗤!”東方宴心頭驟痛,噴出一大口血來。

“清安……妹妹……”一向沉冷自負的男人,終於崩潰而哭。

清安的魂魄,從紅燕兒身上下落,歪著頭愣愣地看著那哭泣的男人。

須臾之後,她的臉上才慢慢地有了一點點表情,滾出了兩行清淚。

而假郡主紅燕兒此刻也清醒過來,愣愣地喊了句:“哥哥。”

“本王都看到了,是你推清安下井,是你害死了本王的妹妹,還冒充她身份,當了整整五年的郡主!這五年,你過得很開心吧?”

“本王就像傻子一樣,寵著你、縱著你!就算你打傷了侍郎家千金,本王都不忍心責罵你,甚至還為了幫你平事,搜集侍郎貪汙的證據,讓你免受聖上的責罰。”

“到頭來,卻是養虎作倀!”

“你……知道了?”紅燕兒癱坐在地上,愣了瞬,忽然又爬過來,抱住東方宴的腿哭求。

“不管怎麼樣,這幾年的感情是做不了假的。”

“哥,人心都是肉做的。我這輩子沒過過好日子,沒遇到一個好好待我的人。”

“你是唯一待我好的人,我感念在心,也事事以你為先。我每天送你出門,等著你歸府。你生病受傷時,我日夜照顧,恨不能以身相替。”

“你不喜歡林傾月,我就絞儘腦汁想幫你除掉她!”

“哥,你曾問我想要找個什麼樣的夫君。我當時沒有回答,現在我告訴你,我想要的夫君是你這樣的啊!”

“這世間又有哪個女子,像我這般懂你、敬你……愛你?”

“哥,你可不可以再給我個機會?如果做不了妹妹,就讓我留在你身邊,為奴為婢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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