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臣貼著綠色黏膜製成的牆壁飛上堡壘最高處。他漸漸靠近女皇所在的窗台邊,不等他降落便看見一個黑影翻進了女皇的房間。權臣瞬間起了疑心,他沒想到除了自己還有彆人要在同一時間殺死女皇。
權臣用爪子插進黏膜,將自己固定在牆壁上。他探出腦袋,用四隻眼睛觀察房間內的情況。
衛星往窗戶縫裡投擲出藍灰色的暗光。權臣首先看見了女皇,她側對著權臣站著。一個黑影從陰影中顯現,從背後悄悄靠近女皇。就在權臣糾結是要上前殺掉他們兩個,還是等黑影殺掉女皇後自己再出手時,黑影從身後輕輕抱住了女皇。
權臣很是驚訝,他繼續向裡張望,想要搞清來龍去脈。
“告訴我他的名字。明早以後,我保證你將再也不會聽到這個令人作嘔的名字。”
黑影用兩隻用力的手環抱住女皇。女皇默默掙脫開他的懷抱,坐在了柔軟粘液製成的床鋪上。
“陛下。他們罪有應得,就讓我為你分擔這份麻煩。”
黑影跟隨女皇的腳步一路來到床鋪邊,跪在她腳下。
“高牆外的事情剛傳播出去,現在就殺掉那群抗命的大臣,隻會增加的我嫌疑。他們本就不安分,對我極其不滿,一旦抓住我的把柄,甚至隻是起了疑心,就會徹查到底。到時候我不僅要死,你更要死。”
女皇看向窗戶,權臣往後躲了躲。
“死?我早就死了,死在當年謀奪皇位之時。你不會忘了吧。”
黑影楚楚可憐的跪伏在女皇腳邊。
“怎麼?你想用為了我而死這種蹩腳的借口來綁架我嗎?”
女皇動了動腿,蹭過黑影的臉。
黑影即刻變得有些焦急:“怎麼會?我心甘情願……不,我不是為了你而死。你隻是收留了我流浪的鬼魂。”
女皇挺直身體,黑影的臣服仿佛讓她重拾力量。
“我沒忘。我至死都不會忘。”
黑影收起剛剛可憐的模樣,湊近女皇嫩綠色的臉頰。
“真的嗎?你至死都不會忘?”
女皇轉過頭,兩人凸起的眼珠幾乎貼在一起:“當然。”
黑影低沉的笑聲在屋內輕輕蕩漾。
權臣一時間摸不透女皇和黑影的關係。他繼續待在暗處,偷聽兩人的對話。
黑影附在女皇耳邊:“將你的顧慮和怨恨全部灌注於我吧。就像往日一般,我會替你解決一切。”
女皇的眼球轉了轉,回身和黑影耳語了幾個名字。
權臣沒聽見女皇說的名字,他的視線完全被房間內的另一個身影所吸引。陰影中出現了一個森白的軀體,貼附在牆壁上。軀體上端細長脆弱的脖子忽然轉動,直勾勾地盯向權臣。
權臣向後退去,爪子拔出牆壁發出聲響。
“誰!”
黑影的高速顫動的雙手嗡鳴作響,隨時準備撕碎任何生物。他攔在女皇身前,快步走向窗邊。他掰開兩瓣富有肉感的膜瓣,也就是窗戶的遮擋物。什麼也沒有。
女皇從床上站起,去到窗邊向外張望。
權臣這時已經飛遠了。他倉皇地飛回高塔內的房間。剛剛在女皇的房間內他不僅看到了女皇在和另一個身份未知的悴螂交談,他還看到了諾娃。
權臣覺得自己怕不是精神失常了。諾娃怎麼可能突然出現在悴螂的國度,還隱藏在女皇的房間內直勾勾地盯著他。權臣將這件事定性為幻覺,拋之腦後。
由於權臣在看到諾娃後暴露了行蹤,他不得不撤銷此次的暗殺行動。他將此次的發現告訴了滅琅。滅琅按下了對女皇的暗殺。
“國度被攪得越混,對我越有利。我興風浪,我改變主意了。現在女皇活著比死了更能為我帶來利益。”
雲霧慢慢卷曲著回撤,錐型變為平坦的橢圓,飄散在空中。第二天一早,老臣就叫醒了安咎,讓他去把其他人也叫起來。安咎先叫醒了傑克,讓傑克去叫宿羅,自己則去把夏溯叫了起來。
權臣對聲音極其警覺,安咎在走廊裡走路時就已經叫醒了他。安咎的腳步向來輕而有序,但權臣依舊可以輕易察覺。權臣推開門,夏溯已經跟著安咎走出了房間,宿羅也沒為難傑克,跟著他站在走廊裡。
“怎麼了?”
權臣看向安咎。
安咎下意識撫過劍柄:“我不能確定。老臣剛剛將我叫醒,隻是囑咐我把你們全叫醒,並未交代發生了何事。隻是讓我們去堡壘頂端集合。”
夏溯斷定道:“看來是他們的商討出了結果。”
宿羅很自然的摟過夏溯的肩膀:“那還不快點走,我倒要看看悴螂能做出怎樣的選擇。”
兩個生物從綠色黏膜中露出身影,他們將帶有吸盤的手臂貼在夏溯身上,粘著她向上攀升。五人很快抵達堡壘上層,也就是女皇平時所在的大廳。
門口的侍衛粗略檢查了五人的身份,便將他們放了進去。此時女皇已經登上了王座。她肆意舒展著軀體,幾乎可以罩住整個王座,絲毫不比任何陽性悴螂要弱。雙眼略略掃了一圈拜服在下的悴螂,背後的鰭顫了顫。
“諸位今日如此急躁,所為何事?”
老臣上前,先是深深一拜:“昨日與陛下發生衝突的悴螂今早全部被殺。”
“哦?竟有此事?我記得我把調查凶手的事宜全權交予了你手中,你可有用心去尋?”
老臣抬起頭,絲毫不懼女皇的威壓:“臣儘力而為了。也確實尋到了凶手。”
悴螂沒有眼皮,睡覺時瞳仁會翻進上眼眶。女皇的眼珠動了動,做出類似於眨眼的動作,由悴螂演繹出了那就是瞳仁消失一瞬,又再次出現。
“是嗎?可彆與之前一樣錯怪了哪家悴螂,將無辜之人斬首示眾。”
女皇曾不止一次在日落時分,看著旋渦狀的紅灰雲霧垂直墜下,化作斬首台上的鍘刀,斬斷替罪羊的頭顱。
民眾躁動的聲響令人煩躁,凶手血肉模糊的臉激起他們的恐懼,鰭顫動的衝擊波向著女皇擴散。
“行刑。”
女皇淡淡拋下一句,她向來不屑於去看行刑的過程。她不懂罪犯頭顱落地的時刻有什麼好看的,看了就能換回逝去的愛人嗎,就能填補內心的傷痛嗎?
鍘刀落下,血液滲進黏膜。翠綠的頭顱滾落斬首台。
老臣直視女皇的目光:“證據確鑿。絕不會出錯。”
不等女皇開口兩名侍衛就架著靖葉走了上來。靖葉被丟在老臣腳邊,他的精神看起來有些渙散。
“就在昨日,靖葉領著從肆星趕來的幫手進入了無緒空間,就為了查清凶手的真相。多虧了來自肆星的幫手才得以與無緒空間內的悴螂交談。悴螂說他曾見過凶手,凶手腦後長有兩片相交的鰭。”
女皇當然聽懂了老臣的言下之意:“你是在指認我是凶手嗎?”
老臣不卑不亢道:“我相信陛下一定會為臣民和國度著想,除掉凶手。”
老臣的話像是一個信號,其餘的悴螂紛紛向著王座逼近一步。
“我還沒拿你們試問,你們現在卻反過來質疑我?你們當中存在叛徒,膽敢違抗我的命令,前去無緒空間試圖獻祭,而你們毫無察覺,難道不失臣子的本分?”
王座下端其中一個悴螂再也把持不住激動的心情,衝上前:“你作為悴螂的女皇怎能忍的下心殘害你的子民和親信。在無緒空間即將暴亂之際仍舊不知悔改,不願獻祭一條生命換取整個國度的安全。愧對於女皇的身份!”
又有一個悴螂跳了出來:“當年與你同期競爭皇位的悴螂全部離奇死亡,也全是你做的手腳。那可是你的手足啊!”
女皇從王座上站起,四條腿支撐起龐大的身軀。她圓潤的腔體後方連接著拖尾,掃過地麵發出落葉蹭地的聲響。
“我早就不記得什麼手足之情了。在還未登基的時候我還記得,但那時你們又有在乎過手足之情嗎?難道不是你們獻祭了我那麼多姐妹嗎?”
老臣深深歎了一口氣:“陛下這是承認了謀殺之事?”
女皇的目光壓在老臣佝僂的背上,悴螂的喧鬨聲越來越大,要將女皇捉拿歸案。老臣突然展開拖尾,陳舊卻依舊絢麗的波紋在拖尾上蠕動著。女皇沒料到老臣會當著所有人的麵襲擊自己,她的視野瞬間化作一攤爛泥,所有事物全都融為一體。
女皇的視覺和聽覺全部受到乾擾。失去聽覺導致她無法保持平衡,內臟像是要被拽出腹腔。她想要展開拖尾進行反擊,卻被其他悴螂死死摁住。這時在高牆外被踹爛一隻眼睛的悴螂忽然撲向那些壓製女皇的悴螂。
悴螂的眼珠被摘除,隻剩下一顆由粘液塑造而成的義眼。她拚命想要靠近女皇,卻被拉住。
“誰敢動她!”
女皇的意識被拖尾攪亂,眼前模糊一片,聲音依舊威嚴。
悴螂條件反射般停下對裝著義眼的悴螂的抓捕。
女皇爽朗的笑了:“你們要我履行女皇的義務,我怎能不支持。區區獻祭,我去就是了。”
她原本就沒怎麼掙紮,此時緩緩站起,即使她是被壓製的那一方,氣場卻絲毫不減。
老臣倒向地麵。他的拖尾從腔體脫落,仔細觀察下就會發現拖尾連接腔體之處本就有一條裂口。老臣運用了此身最後一次展開拖尾的機會,擊敗了女皇。
悴螂此時此刻來不及安葬老臣,他們急著把女皇獻祭給無緒空間,好保住悴螂的國度。
女皇的雙手和拖尾全被纏住,在悴螂的注視下朝著高牆走去。即使她此刻身為罪犯,但她依舊走到所有悴螂的最前端。女皇走到了漆黑的窟窿旁,沒有悴螂敢接近窟窿,全都站得遠遠的,注視著女皇。
宿羅向安咎說:“他們就這樣把女皇獻祭了?”
安咎回答:“女皇身為凶手的證據確鑿。老臣又為了抓捕女皇而死。在悴螂眼裡女皇就是罪孽深重的罪犯。”
“在你眼裡不是?”
安咎反問道:“那在你眼裡呢?”
女皇站在洞口邊緣,無懼望向黑暗。一段綠色的肢體伸出洞口,割向女皇的脖子。
女皇立刻反應過來向後撤出一步。那段綠色的肢體浮現出洞口,將整具身體拉了出來。女皇的腳沒有被束縛,上前猛地踹向從無緒空間爬上來的悴螂。悴螂滾下窟窿,高牆內的悴螂一片嘩然。
“他們來了。一切都太晚了。”
悴螂全體向後倒退一步。一個個悴螂湧出窟窿,他們抓撓著自己的皮膚,大片大片的綠色皮膚被撕掉,露出血肉。他們奔向遠處的悴螂,現場一片混亂。
女皇用前肢刺進一個悴螂的身體,把他甩回了窟窿內。一時間所有的悴螂都在向外逃竄,隻剩下女皇擋在窟窿前。
女皇用腿抵擋悴螂的攻擊,這時有一個悴螂衝破了那些逃跑的大臣,衝到了女皇身邊。他將綁住女皇的鎖鏈切斷,雙手插進靠近女皇的悴螂的胸膛。
“去召喚我的軍隊。”
女皇抓住悴螂,顫動的雙手輕易將他劈成兩半。
女皇身側的悴螂遲遲沒走,他圍在她身側,為她廝殺。
“這是命令,驚蟄。去召喚我的軍隊抵禦無緒空間。我苦心訓練軍隊就是為了這一刻,為了證明悴螂可以通過武力壓製無緒空間,證明以前被獻祭的姐妹的痛苦!”
驚蟄愣了愣,他猛地搖頭:“我不會離開你,我堅決不會離開你。”
驚蟄的腦袋突然向著一側歪去。他固執的扭過頭,又挨了女皇一記耳光。驚蟄眼中迸射出恨意,他平生最討厭被高高在上的皇族指使。
女皇鬆了一口氣:“還不快去。”
無緒空間的悴螂拽住女皇的手,割下一塊皮膚,將自己暴露在外的血肉使勁往上貼。
“你再不去,等戰爭結束後我會向國度公布你的罪行,等你被斬首時我不會去觀刑。”
驚蟄向後退了一步,緊接著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悴螂跑過夏溯,傑克,安咎,宿羅,和權臣身側,他們根本不理會五人,直線向著逃跑的大臣追去。好幾個大臣被捉住,他們全身的皮膚被剝開,無緒空間的悴螂也將自身的皮膚剝開,拚命想鑽進大臣的軀體。
“我們要摻和嗎?”
宿羅看向夏溯。
夏溯苦笑了一下:“我以為在悴螂路過你的身邊的時候你就會擰斷他們的脖子呢。”
宿羅聳了聳肩:“正有此意。”
皮膚從他的雙臂褪下,露出蘊藏的緋雲。宿羅抓住路過的悴螂,雙手掐住她的脖子,被握住的一截脖子化為灰燼,人首分離。
傑克觀望四周:“權臣呢?”
說完剩下幾人才發現權臣不見了。他飛向空中,紮進了通往無緒空間的窟窿。
“沒時間去管他了。”
傑克看夏溯和安咎望向天空,試圖在空中找到權臣的身影。
宿羅這時說:“來都來了,那就打一架?”
夏溯背部的皮肉翻滾,十根觸手擠出肌肉在空中展開。安咎拔劍,梓鐵流出傑克的掌心裹住手指。四人並作一排,和悴螂開始廝殺。
權臣飛進了無緒空間。他看著悴螂湧進窟窿,剛想向滅琅發送信號,卻被突然撲倒。
諾娃的臉近在咫尺,權臣怔住了。
“你明知道被滅琅抓走的悴螂會經曆什麼。他們作為實驗品被關押,等待著未知死亡帶來的恐懼。時間將變得冗長,每一秒像是壓縮的淚滴。”
權臣很輕易地就推開了諾娃。諾娃的身型高挑細長,比力量完全不是權臣的對手。
“你已經違背了一次你的內心,還要再違背一次嗎?”
權臣看向諾娃,諾娃的眼神逐漸失望。
麵前的空間被撕開一道口子。被撕開的口子裡赫然是肆星綴著星光的黑空,和漂浮著血霧的角鬥場。權臣站在裂口旁,身後一個個石人跨入小巷。
權臣的內心在煎熬。他的良知在尖叫,但是多年來的愚忠下意識讓他沉默。
石人有序的組成隊伍,抓住湧向窟窿的悴螂,綁著他們穿過裂口。石人全部撤離後,裂口緩緩合上。這正是滅琅讓權臣統治晶林的原因,得到了可以劃破空間的晶片,就可以把無緒空間的悴螂運輸走。
滅琅的話在顱內回響:“你應該慶幸,我抓捕的是這些稱不上是完整的生命體。痛苦與歡樂相互糾纏,相互成就。負麵情緒同樣能激發出潛力,悴螂卻選擇將其從自身剝奪。”
權臣看著漸漸關閉的裂口陷入了沉默。
“你要記得你是這麼多生命陷入痛苦的始作俑者。”
諾娃憤懣地走到權臣身邊。
權臣愈加愧疚。如果隻是他一人,他會嘗試把愧疚拋至腦後,可是諾娃時刻提醒著權臣他的罪行。
可是他還是那句話:“我彆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