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沉默著走了一大段路,直到碰到建築群。
一群生物正在搬運沙塊。他們反嘔出液體,將沙粒粘合,再塑形,用於建造。身型修長,直立,卻駝背。全身肌肉異常明顯,四肢關節突出,像是竹節。目測,他們的四肢擁有人類三倍的關節,給搭建提供了優勢。
安咎說:“或許他們會提供幫助。”
宿羅眯著眼,注視著那群生物:“或者把我們綁起來,折磨,再殺死。”
夏溯猶豫了一下:“我們沒有其他選擇。如果我們還想返回地球,就必須冒這個險。”
“你覺得呢,傑克?”
傑克跟一直在觀察,被夏溯呼喚,才轉過頭。
“我無所謂。”
夏溯看著傑克的眼睛。
安咎握住腰間的劍柄:“我覺得值得一試。”
夏溯點頭同意。
三人齊齊把目光轉向宿羅。
宿羅被看的不自在,甩了下手:“如果是我,我會把他們殺光,但好吧,好吧!”
夏溯微笑道:“謝了。”
宿羅撇嘴,嘟囔了一句什麼,夏溯沒聽清。
夏溯四人走到那群生物前。宿羅的手隱隱迸著火光,夏溯背後的觸手在肉裡鼓動。
“我們沒有惡意。我們是來自地球的人類,因飛船損壞迫降在此。想尋求幫助。”
安咎的語氣算得上友好,但並不柔軟。
“一旦飛船修好我們就會離開,在此之前我們會報答你們的幫助。”
本來忙著搬運沙塊的生物抬起頭,兩顆狹長的眼睛注視著四人。原本蹋在頭頂的耳朵豎起,警惕地抽動。
安咎說完話,迎來了好一陣沉默。夏溯感受到身側傳來越來越多的熱氣。宿羅的頭發搖曳,是攻擊的前兆。在這之前,有幾個生物脫離隊伍,朝著夏溯四人走來。
其中一個生物脫穎而出,他的雙眼被黑線包裹,肌肉發達。身側的皮異常薄,可以隱約看見肋骨,似乎在上下起伏。他越走越近,突然被一道火光襲擊。
宿羅衝到了生物的麵前,兩隻手插進他的胸膛,將其撕成兩半。
生物被激怒,身側的肋骨捅破皮毛,形成四根掛血的犄角。角捅破軀體後開始延長,上下擺動。
傑克站在原地,默默讓梓鐵裹住手指。夏溯和安咎也按兵不動,沒有亮出觸手和劍,隻是準備著。宿羅早就蛻下外皮,緋雲滾動,離最近的幾個生物衝去。幾秒,宿羅便將他們解決,地上隻剩下碎成幾塊的屍體,和燒焦的痕跡。
站在後方的生物吼著什麼,緊接著五個組成一隊,向著夏溯四人殺去。
夏溯剛拔出觸手,向她衝來的生物卻頓住了腳。所有生物忽然凝固在原地,他們的耳朵先旋轉,再轉動眼珠。傑克沒有放鬆警惕,盯著不遠處的生物群。安咎不解的和夏溯互換了眼神,宿羅看著一動不動的生物,一時間沒再上前攻擊。
生物中冒出一隊五個,他們身側的銳角依然在擺動,朝四人靠近。隊伍走近宿羅,宿羅剛想拽下離他最近的生物的頭,身體卻被猛地往後拉。宿羅被觸手拽回夏溯身邊,他憤怒的用手灼燒觸手,瞬間燙出好幾個窟窿。
夏溯忍著疼痛,小聲道:“拜托了,宿羅。他們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宿羅停止了對觸手的虐待,看著生物走近。領隊的生物上下打量了一番宿羅,宿羅不甘示弱,也打量了他一番。
隊伍漸漸靠近夏溯,安咎,傑克,和宿羅。隊伍直到走的很近才停下。領隊的開口了。
“我們是麋罔。我們可以幫你們修複飛船,你們也需要幫我們處理一件事。”
“很好。”
安咎和其餘三人確認眼神,暫時沒有問做什麼事,因為這很有可能是唯一修好飛船的機會。
領隊的麋罔轉身,朝剩下的麋罔宣布,他們便繼續有序的搭建,和處理同伴的屍體。
“這支隊伍將會修好你們的飛船。現在就開始。”
領隊招呼過來一支六個麋罔組成的隊伍。他們的前臂格外的長,兩根前肢各有六根手指,十分靈活。棕色的皮毛覆滿油光。
“引路吧。”
宿羅跟夏溯說:“真的有人記路嗎?”
話還沒說完,就看安咎領著隊伍,朝右前方前進。
宿羅凝視著安咎從自己身邊走過:“當然了,安咎肯定會記得。”
夏溯扭過頭:“是的,他會記得。”
安咎領著一眾人返回飛船,麋罔檢查完破損的飛船後,跟領隊報告。
領隊跟夏溯四人說:“飛船四天就能修好,但在協助我們辦完事之前,你們不能離開。”
安咎回複:“當然。”
傑克此時問道:“該講這事的細節了。”
之前身為雇傭兵的傑克早就知道這種“事”意味著什麼。權力,殺人,恩怨。這三個裡隨便挑兩個,或者三個都有。
領隊的麋罔先走一步:“隨我來。”
他將四人領回了麋罔的搭建地,此時空地上已然築起一個尖銳的沙堡。棕灰色的濕潤沙塊粘合在一起,被擠壓成一個通天的尖柱。
幾個棕點從沙堡上方顯現,以極快的速度向下滑行。幾隻麋罔順著坡從頂端滑下,蹄子蹭過牆壁沒有帶起任何一顆沙粒。他們剛完成建築的房頂,降落夏溯一行人旁邊。他們朝領隊扭了扭耳朵,便離開了。
領隊和他的隊伍帶著夏溯四人進入沙堡。沙堡內布滿家具,全部由一顆顆沙粒拚成。被麋罔塑造成許多誇張的彎形擺飾,圍著中央的桌椅展開。每一麵牆壁都帶有一塊略薄的沙層,形狀像是一灘毫無規律的水漬,透著外麵的光。
麋罔與人類入座。
沙塊湊成好幾個高聳的椅子,底端的支撐柱細長,頂著一塊圓盤供人坐下。至少夏溯,安咎,傑克,和宿羅是坐在上麵。麋罔全部趴在圓盤上,看著十分舒適。
夏溯抬頭望向從屋頂墜下的沙柱,像是山洞水池倒映下扭動的鐘乳石。
傑克也抬著頭,心裡想著一會如若沙柱墜下刺穿幾人,他該如何反應。
領隊麋罔的四肢交疊在身下,端正的趴在圓盤上:“我們的星球呈沙漏型,旋轉一百八十度時,世界會開始向另一端流逝。”
“最底層的生物和棲息地率先流逝,達到另一端時,相對應的可以率先發育。接著剩下的沙層按照順序流逝,在星球的另一端堆成一個新的世界。”
“在原本一端,食物鏈頂端的生物會因為世界流逝而缺乏食物,生存環境變得惡劣,而退化。當他們最後流逝到另一端時,截然變成了食物鏈最底端的生物。”
“星球就這樣不斷旋轉,一端的世界流向另一端,生物鏈顛倒。當世界流逝到另一端時,原本的那端便是虛空。星球的細孔,也就是沙漏最窄的位置是一堵牆。控製流逝的時間和速度。”
“所以你想讓我們幫你們踐踏至食物鏈頂端,並且永駐。”
傑克平靜的說出結論。
麋罔沒有否認,繼續講解:“第一層是體型肥大的牙鯊。他們擁有富有彈力的下顎,從而讓嘴長得更大。嘴裡有十二排高速轉動的牙齒。他們因為自身體型的原因無法清理吸脂蟲,所以需要和頹舌合作。”
“第二層便是我們。我們擁有四顆骨製的角,平時隱匿在身體兩側,幫助軀體收縮肌肉,從而提升身體機能。戰鬥時可以控製銳角紮出身體,變為武器。”
“第三層的生物叫零。他們擁有八條匍匐在地上的腿,頭部可以向裡折疊,隱藏在腹部,隻有在進食時才會露出。”
“第四層是頹舌。惡心黏膩的長舌用於撲捉吸脂蟲。他們不會行走,隻能跳。跳的高度經常可以從一個沙層的底端到房頂。”
“第五層是吸脂蟲。附在彆的生物身上,靠吸收他們的油脂生存。”
麋罔嫌惡的搖了下頭:“而我們在星球的另一端,卻是第四層的生物,隻能靠捕捉縮小十倍,偷吃殘渣剩飯的牙鯊度日。”
“直到下一次流逝,才能重回第二層。”
麋罔突然盯向宿羅:“而你們正好可以幫我們稱霸食物鏈。”
安咎默默歎了口氣,這種顛覆另一個星球的忙不是他願意幫的類型。
他說:“我們隻是角鬥士。”
麋罔麵無表情:“這就足夠了。當我看到你們那位渾身著火的夥伴輕而易舉殺掉一支我們的隊伍時,就知道你們辦得到。畢竟麋罔是這一端星球食物鏈內的第二名。”
“想讓我們當免費的殺人利器?”
宿羅身體前傾:“我隻殺我想殺的人。”
麋罔不解的抽動了一下耳朵:“難道你們不想回家?”
安咎看宿羅又要反駁,立刻劫下話頭:“成交。”
宿羅轉過頭瞪著安咎,要不是夏溯拉著,他就要衝上去了。
傑克問:“準確計劃呢?”
麋罔說:“隻需要停止沙漏的流逝,再征服牙鯊。我們準備派遣一個隊伍去改造控製細孔的牆。牆名叫始垣,意為萬物輪換的權威。不過改造的內容你們幫不上忙,你們要幫我們打仗。我相信很快,我們便會抵達頂端。到時候,你們也可以離開了。”
宿羅雙腿交疊,不耐煩道:“什麼時候打?我們可不會為了你們,在這星球上待上十天半個月。”
麋罔說:“後天。後天麋罔會領軍攻擊牙鯊。通往第一沙層的通道已經建造完畢。這兩天我會派人帶你們熟悉星球,和生物。”
夏溯點頭:“就這樣。”
於是夏溯四人便跟著隊伍參觀這顆沙漏型的星球。麋罔隻在自己的層級活動,他們的建築集中在一個區域,沙塊砌成的房屋在不同高矮的沙地上起伏。當夏溯四人路過時,在看不見的地方,麋罔的耳朵全都豎起,轉向四人的方向。
安咎捕捉到一陣細微的聲音。他扭過頭,發現一窩麋罔幼崽正躺在地上。安咎本以為他們在睡覺,可是仔細看久一點,安咎發現麋罔幼崽在抽動。安咎立刻察覺不對,喊住隊伍。
隊伍中的麋罔順著安咎的方向看去,果然瞧見幾隻幼崽無力的躺在地上。他們柔軟的肚皮暴露在外,痙攣時瘋狂抽動。麋罔衝上前,他們在快速行動時便不會直立行走,而是俯身,將前肢安在地上,用四肢奔跑。
麋罔隊伍抬起一隻隻幼崽,火速前往醫療院。醫療院在所有沙塊建築中算得上大,外型像是兩顆圓球豎著搭建在一起,不像其餘的建築那般尖銳。
麋罔幼崽被立刻進行搶救,好在安咎發現的及時,幼崽暫時沒有生命危險。搶救的麋罔醫師走向夏溯的隊伍。
“他們暫時脫離了生命危險,可是我們從沒見過這種疾病。”
言下之意是他們無法治愈幼崽。
醫師看向領頭的麋罔:“易悟,你是在哪裡找到幼崽的?”
易悟便是剛剛和夏溯四人談判的麋罔,也是隊伍的領隊。
易悟擔憂道:“就在一棟房屋下,他們的父母不在,還是其中一個人類朋友先發現的。”
醫師的聲音不自覺地壓低:“這種疾病我們從未見過,也無法根治。現在的首要任務便是研製出治療方案。我們需要召開會議。”
易悟點頭同意。隨即轉身和夏溯四人說:“我先派其他隊伍帶你們熟悉。”
安咎些許同情的看向焦灼的易悟。夏溯四人接著和隊伍熟悉地形,並且去看了通往牙鯊鯊層的通道。隻等後天。
傍晚,易悟敲響了夏溯幾人暫居的沙屋。開門的是傑克,他側過身,讓易悟進去。易悟先是略表歉意,下午把夏溯四人晾在一旁。
安咎問:“幼崽怎麼樣了?”
易悟不再那麼緊張:“他們的情況逐漸穩定,暫時沒有危險。”
安咎聽到“暫時”兩字,繼續問:“還是沒能治療疾病?”
易悟搖頭。
易悟最後道:“後天見。”
便退出屋子,供夏溯四人休息。
一天後,四人站在一截通天的梯子前。夏溯看著一排排麋罔戰士,輕輕歎了口氣。並被宿羅捕捉到了。
“歎什麼氣?”
宿羅立在夏溯身邊,俯瞰麋罔的戰隊。
夏溯無奈道:“為什麼每次我們都在參加各種形式上的戰爭。”
宿羅不解:“身為角鬥士,能享受極致力量的快感,難道不好嗎?”
夏溯說:“我是享受在角鬥場裡的戰鬥,這種另當彆論。”
宿羅怪異的笑了一聲:“管他是哪種形式的,隻要能殺死敵人,便是好事。”
麋罔戰隊開始攀爬梯子,接著進入早已挖好的通道,夏溯四人跟在最後,走了大概十多分鐘,他們重新回到沙地之上。現在他們在牙鯊的層級,麋罔須得格外小心。
麋罔的計劃是鎖定牙鯊的基地,偷襲並將他們剿滅。五隻麋罔小隊脫離大隊,前去偵察。宿羅見他們要原地待命,立刻坐不住了。
“我們也去探查吧。”
說罷,就要走出隊伍。卻被傑克拉住。
“喂,傑克。你平時可不是一個多管閒事的人。”
宿羅挑釁般甩開傑克的手。
傑克沒有任何表情:“彆做無用功。”
宿羅乍一聽,沒懂:“你說什麼?”
傑克睨了一眼宿羅,沒再說話。
宿羅不依不饒:“你說什麼傑克?你再說一遍。”
傑克之前身為雇傭兵,最忌諱的便是做無用功,白費力氣。而宿羅現在正是,明明已經派遣出偵察隊,他還非要去。傑克看在夏溯的麵子上,才提醒一句。
宿羅看傑克不搭理自己,立刻著了。頭發迸射出刺眼的火星,紅色的圓點在傑克藍眼裡躍動。安咎此時也加入談話。
“傑克說的對,沒必要去。”
宿羅倒是沒太大反應,淡淡道:“我知道你會這麼說,我早清楚你隻會故作高深,按兵不動。”
安咎皺了皺眉,沒再說話。
夏溯看著支離破碎的三人,深深歎氣。她想,在回到地球前,她彆想安生了。傑克,安咎,和宿羅,必定會打起來。她介入進了談話。
“你們想相互較量等回到角鬥場也不遲。現在我們不妨等一下偵察隊,如果他們許久沒有結果,我們再去。”
夏溯提出一個折中的方法,祈禱宿羅會妥協。
宿羅哼了一聲,雙眼虎視眈眈的在安咎和傑克兩人之間轉悠。宿羅頭發裡的火星漸漸消散,他冷笑一聲,靠在砂岩上。
夏溯見三人不再爭執,也靠在砂岩上,等待偵察隊回歸。
最終,第三支偵察隊尋找到了牙鯊的基地,領著戰隊靠近。夏溯看著牙鯊的基地覺得奇怪。按照易悟所講,牙鯊體型肥大,絕不該隻有眼前這點迷你建築作為家園。直到她瞥見一個牙鯊鰭捅破地麵。
易悟不知何時出現在安咎身邊,他說:“牙鯊一般潛伏在沙粒之下,他們的家應該也是被埋在沙下。”
易悟突然停下話語,直起脖子,左顧右盼。他的耳朵豎得筆直,開始有節奏地抽動。
過了一會,易悟說:“我們準備把牙鯊引誘到地麵。在沙地之中我們沒有優勢。”
緊接著,六隻麋罔就脫離了戰隊,跑到牙鯊的基地上,開始刨地。數隻魚鰭忽然冒出沙地,麋罔立刻撤退。牙鯊卻沒有追擊,隱回沙地下。麋罔又上前挖沙,魚鰭再次顯現。他們就這樣來回拉扯,誰也不願讓對方占到地形優勢。
宿羅兩顆純黑的眼珠向下擠壓,笑了笑。他附在夏溯耳邊耳語了幾句。夏溯眉毛一挑,覺得宿羅說的還蠻有趣。
夏溯對著易悟道:“叫你的人撤退。”
易悟疑惑的張開嘴,卻被夏溯搶先堵住。
“我們沒必要做對麋罔無利的事。”
易悟沉思了一小會,耳朵又抽動起來。
正在牽製牙鯊的小隊聆聽到易悟發出的高頻信號,豎起耳朵,輕巧的撤退回了戰隊。
在易悟的注視下,夏溯後背的皮肉緩緩綻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