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責任(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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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寂一般的城市醞釀出淒厲。夏溯心臟一沉,卻沒有停下腳步,越跑越快。留給她的時間不多了,此時此刻諤知已經向人類發起進攻,她必須立刻找到祭壇。

夏溯一邊跑,身後還拖著一根插進地麵骨架的觸手。她需要時刻注意震動的方向,但因為跑步時也會產生震動,夏溯必須把自己的敏感度拉到最高,代價則是會大幅度消耗精力。

夏溯拐過千萬個轉角,在不絕於耳的慘叫聲中,終於到達震動傳來的位置。她把手掌貼在骨壁上以最快的速度劃動,摸索了一圈卻沒發現任何凸起。夏溯又摸了一遍,還是沒有。她一下用腳踹向牆麵,又忽然止住動作。

夏溯將懸停在空中的腳狠力向下跺去,整條腿瞬間傳來刺人的麻感。是實心的,她心想。夏溯一邊不停的用腳跺地,一邊在這條小道上變換著位置。突然,她停下腳步,控製著一根觸手紮進腳邊的地裡,將那塊地皮掀開。

果不其然,一條隧道展現在眼前。夏溯毫不猶豫跳下隧道,在落地的一瞬間,她感到肩膀傳來一陣劇痛。夏溯急忙用觸手擋在身前,將握在手裡的光球砸在地上,接著用力一踩,光球就被碾進了地裡。下一秒,淺藍色的亮光充斥屋內。

夏溯撥開身前的觸手,隻見屋子中央就是祭壇,祭壇兩側分彆站著兩個諤知。

他們從手掌中不斷發射出骨刺,在亮光中反射出幾道淩厲的藍光,直衝夏溯而來。夏溯俯身躲過,直接用觸手纏起兩個諤知,把他們緊緊攥住,用力抵在牆壁上。她無法一擊殺死他們,也不能浪費時間跟他們纏鬥。

夏溯走向祭壇,身側四個虛影飛馳而過。再睜眼,四根尖利的觸手早已深深紮進祭壇。祭壇上方立著的還是和每棟建築上一樣的雕像,隻不過這次兩個諤知的高度齊平,都平靜的看著前方。

夏溯明顯感覺到自己的觸手被扭動了,她看著身前的祭壇開始蠕動,底座緩緩裂開,無數尖細的骨刺將裂口包圍,越撐越大。

夏溯迅速側身閃躲,同時用觸手刺進裂口。她隻感覺耳邊和臉頰在燃燒,兩根骨刺貼著臉劃了過去,割開兩道口子。要不是她及時閃避,夏溯的臉和腦子就被打穿了。

還不等夏溯做出下個動作,她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前拽。剛站穩的重心瞬間傾斜,她順著力量向前邁了幾步,接著半蹲下身體,成功找回重心。

那股力量被疼痛所代替,夏溯立刻收回觸手。觸手的尾端被切斷,幾滴黑色的液體被甩在地上。夏溯警惕的盯著祭壇的裂口,兩個白色的身影從中爬出,她迅速用觸手裹住他們的腦袋,接著側身用力一扯。一陣悅耳的碎裂聲傳來。

夏溯隨意的把觸手卷著的兩顆腦袋甩在一邊。剛想走近祭壇,就看見裂口上下的細齒開始翻卷,緊接著就是源源不斷的諤知從口中爬出,朝她湧來。夏溯身後被抵在牆上的兩個諤知也開始奮力掙紮,肌肉下的骨頭紮出身體,刺進攥住他們的觸手。

夏溯吃痛卻沒放開諤知,反而愈加用力,頂著骨刺深入血肉的疼痛硬生生將兩個諤知攥碎。他們化為幾塊破碎的白骨和肉塊,被夏溯扔在地上。

此時祭壇還在不斷孕育新的諤知,即使夏溯用觸手奮力紮向麵前快速靠近的諤知,但還是被逼到牆邊。

屋內狹窄的空間被白茫茫一片的諤知填滿,夏溯被擠在牆邊,身上不斷綻出傷口。她手臂上的刀刃已經啟用,隨著肩膀收緊再揮出,在貼身的諤知身上斬出不少裂縫。可是因他們堅硬的骨骼和夏溯不停消耗的體力,夏溯逐漸落於下風。脖子上更是被劃出一道細長的傷口,要不是她用手肘快速將諤知推開,她的喉嚨就被割破了。

夏溯感覺手臂的力量在快速耗儘,她用臂刃在身體周圍橫掃,趁著諤知向後躲避的間隙,用觸手插進頭頂的牆壁,把自己拉到空中。夏溯發現祭壇已經停止生產,但那道裂口還開著。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夏溯繃緊觸手,迅速一推,自己順勢以曲線墜入祭壇的裂口。她明顯感覺到屋內的諤知全部一怔,甚至連夏溯頭頂的細齒也停止了翻卷。趁他們沒反應過來,夏溯把觸手穿進裂口的上顎和下顎,再往中間一拉,縫住了口子。

夏溯在黑暗中揮舞著臂刃,她隻能感覺到手臂時而陷進富有韌勁的組織裡,受到阻礙,但什麼也看不見。夏溯背後突然炸出細密的痛,她意識到肯定是細齒在翻卷時反複刺穿了自己的觸手。腳下開始抖動,她本就是半跪在地上,被忽然一顛,不穩的晃了一下。

夏溯的頭頂傳來一股壓迫感,她連忙舉起手,不等她伸直手臂,手掌就撞上一麵軟韌的牆壁。夏溯感覺自己的胳膊在不斷的被下壓,即使她使出全部力量向上反抗,還是被慢慢壓垮。夏溯用臂刃割進頭頂的牆壁,反而牆壁突然一沉,將她直接壓倒在地。

慌忙下,夏溯想伸出背部的觸手托住頭頂的牆,卻發現自己的脊椎凹陷進了地麵,被緊緊攥住。她隻好舉起腳,試圖用四肢頂住壓力。

牆壁離夏溯越來越近,她能感覺到自己粗重的呼吸被牆壁頂回臉上的癢感。夏溯的喉嚨收緊,她的四肢被壓在腹部和肩膀,那種緩慢的擠壓感從身體各處傳來。夏溯感覺腹腔被捏住,內臟像是豆腐一樣軟嫩,被擠的要爆裂開來。

不出一分鐘,夏溯就會被壓成一灘肉泥。

絕境下,夏溯艱難的蹭動著右半邊身體,臂刃一點點割進身下的地麵。她已經無法呼吸,皮膚要被壓爆的痛覺刺激著她的神經,使她思考的速度變得遲緩。夏溯大吼一聲,猛地抬起手臂,手腕和手臂在撞上牆麵時全部骨折。而手肘處的刀刃則紮進了攥住她脊椎的地皮下。

夏溯用沒有骨折的肩膀發力,帶動已經折斷扭曲的手臂向上一拔。即將完全合並的牆壁忽然停止下壓,她的背部也不再受到限製。

夏溯急忙控製觸手撐開裂口,再用觸手一點點扒著牆壁挪動。當皮膚蹭過地和牆,輕微壓向肌肉和臟器時,那種滯重的痛意瘋狂擠壓神經。她努力不讓斷掉的手臂碰到地和牆,可是因為裂口裡的空間過於狹小,導致整個人隻能躺著由觸手拖動。手臂的裡碎掉的骨頭不斷地摩擦,還時不時在肉裡瞎刺。

夏溯眼前的圓光從一個小洞到徹底覆滿她的視線。終於,夏溯的一隻手摸出了裂口,扒住了外麵的地。

夏溯奮力扭動,觸手也愈加用力的推,顧不得鑽心的痛,才將上半身拖出裂口。她立刻坐起身,大張著嘴,整個上半身因為吸氣顫動著。

冷冽的空氣灌入喉嚨,像是往裡撒了把硬碎的玻璃渣。氧氣灌透肺部的快感蓋過了喉嚨的割痛。胸口的堵悶也逐漸緩解。

夏溯短暫的歇了一下,用沒斷的那隻手撥開身邊懷繞著的白骨,將下半身慢慢拖出裂口。在她調整呼吸,一手撐地坐著時,才分出心思環顧四周。

那些張牙舞爪的諤知現隻是鋪滿地麵的骨架。一塊塊骨頭散在地麵,相互連接。淺藍色的光隱去了骨頭森白的顏色,散發出微弱的熒光,在綠霧裡砌出凹凸不平的浪。霧不停滾動,逐漸凝結。

夏溯低下頭,查看搭在腿上的斷臂。她並不是在檢查傷勢,而是對手肘處嵌在刀刃的東西起了興趣。

夏溯用另一隻相對完好的手把一塊白色的肉從臂刃上拔下。肉塊隨著夏溯手指發力握住微微收緊,但沒有變形。夏溯知道這是祭壇的心臟。

當祭壇中的地皮握住夏溯的脊椎時,她感到了回收諤知屍骨時同樣的振動頻率。夏溯明白過來,她後背正下方,埋藏著祭壇的心臟。走投無路的她折斷一隻手,把心臟挖出,避免了自己被壓成肉泥。

夏溯將心臟揣進懷裡,借助觸手的力量起身。當務之急是重返會議室。

夏溯趕回會議室,外麵散落著一地白骨,諤知不見蹤影。夏溯也沒看見任何人類。正當夏溯準備走進會議室查看時,被霧中兩道若隱若現的藍吸引了注意力。

“傑克?”

夏溯喚道。

隨著兩道藍越靠越近,一個高大的輪廓在霧裡輕聲靠近。

在摧毀祭壇後,整個髏骨星的霧變得更為濃重,能見度低的可怕。夏溯朝著即將走到跟前的身影眨了眨眼,身體放鬆許多。為了固定斷臂而攥緊的手腕鬆力,斷臂輕輕搭在身側。

“他們回飛船了。我在這等你。”

低沉而又熟悉的聲音透過交織的霧傳來。

傑克的身體撥開迷霧,浮現在夏溯眼前。他停下腳步,低頭看著她。

夏溯轉身:“走吧。”

兩人並排在綠霧繚繞的小道中前進,返回飛船。

陰沉的視野逐漸被白光替代,傑克走去通知飛船準備起飛。夏溯則走向一片躺在地上的屍體。她知道自己無法救下所有人,在看到屍體的那一刻還是會覺得惋惜。

夏溯走向不遠處傷員,輕聲問:“死了多少人?”

那名傷員肩膀和手臂上好幾個血洞,正顫顫巍巍的纏著繃帶。

“不多,我們還沒來得及數。幸虧打了一會後所有諤知就散成骨頭死了,我們才沒損失多少人。”

傷員抬起僅剩的一隻眼睛看向夏溯,手上的動作也停了下來。

夏溯沉悶的點點頭後就離開了。她轉身走向飛船的另一側,從很遠就看見了宿羅。他鮮豔的紅發和其他血跡斑斑的身影交錯,倒顯得沒那麼顯眼。

“看看是誰回來了。”

宿羅絲毫沒有掩飾語氣中的不滿,散漫的靠在牆上。他偏著頭,眼睛卻戳向夏溯。

安咎還是像往常那樣靜立在一旁。

夏溯的目光在兩人身上掃視了一圈。

宿羅譏諷道:“現在擔心了?打仗的時候也不見你人。”

不等夏溯開口,安咎搶先一步好奇的問:“你做了什麼?”

宿羅詫異的看向安咎,掛在牆上的身體都不由得站直了一些。

他不解道:“什麼意思?安咎。”

安咎沒有理會宿羅,一直盯著夏溯。他黑色的眼睛像極了一口水井。

從頭頂照射而下的燈光裡,安咎的虹膜變為很深的灰色。如同圍住井口的石牆。

夏溯經常坐在簡陋的石牆邊,一手拂過青苔,一手撐在牢固斑駁的石塊上,與井水交流。水流動的悠然,但必有回應。

瞳仁就是井水中央,深不見底的黑與甘甜的井水本為一體,不知池底溺了什麼。也許會瞥見一條輕擺而過的魚尾,紅白相間的鱗片。或是死纏的水草。

夏溯回望向安咎的眼睛。和他相望有種能把所有事一吐為快的安心感。

她示意兩人坐下,又在機艙內尋找傑克的身影。傑克正好朝著他們走來,也坐到一旁。夏溯能感覺到三人探究的目光揪在自己身上,便將在髏骨星上發生的事講於三人聽,不過有一部分情節被自己篡改了。

“所以一開始隻是直覺?”

宿羅眉毛擰巴著問。

夏溯看向玻璃外越加清晰的景象,隨著飛船飛離髏骨星,霧氣也逐漸消散。

“直覺對於我們角鬥士來說是一個重要因素,不是嗎?”

夏溯聳了一下肩,故作輕鬆的說。

傑克和安咎沒有立刻說話,他們隻是靜靜地看著她。夏溯沒有回望,而是一直看著玻璃。

傑克探出身子,將雙手搭在膝蓋上。那雙蘊含了八大洋的眼睛近在咫尺。

“你在說謊。”

夏溯終於把視線移回三人身上,她吸了一口氣,張開嘴又閉上。

最後道:“我說的大部分都是實話。”

不等夏溯解釋,宿羅就一把抓住她沒斷的那隻手:“你騙我們?”

他頭頂橘紅色的火發開始劇烈閃爍。

傷口被摁壓的痛感讓夏溯的眼睛醞出一絲憤怒,她抬眸看著宿羅,語氣卻不硬:“回去之後我會把真相告訴你們。我保證。”

畢竟是自己隱瞞在先,況且自己還能看見眼前人已是萬幸,夏溯自然不會真的生氣。

宿羅手下的力氣加大了幾分,對這個回答並不滿意。夏溯隻是冷冷的盯著他。

無聲的對峙下,宿羅落入下風。他悻悻鬆開手,又靠回椅子上。

安咎站起身,從旁邊拿出縫合器和消毒棉,坐回椅子上,將手裡的東西遞了出去。

夏溯從安咎手裡接過兩樣東西:“謝謝。”

夏溯低頭拿著消毒棉在手臂上的刮傷處輕按。安咎沒有任何反應,隻是默默站起身,一手搭在腰間的劍柄,立在一邊。

飛船返回地球,報告這些事夏溯幾人不需要管,因為他們並不屬於政府門下。夏溯坐在手術椅上,看著眼前的男人推著擺滿手術用具的推車靠近。

“躺下吧。”

艾魁硬朗的聲音傳來,栗色的長發垂於肩頭,給予了手術室唯一一抹暖色。

夏溯並沒躺下,而是微微抬起斷掉的手臂。

艾魁整理手術刀的手停了下來,抬頭問:“你準備直接來?”

夏溯沒說話,靜靜看著他。

艾魁輕壓了一下眉頭,知道勸說無用,便給夏溯打了局部麻藥,著手處理傷口。

夏溯全程都看著這個向她扯謊的醫生,另一隻手無意識的攥了起來,但直到手術結束她還是什麼都沒說。

手術室裡隻回蕩著手術刀和鑄建器在肉裡進進出出的摩擦聲。

艾魁脫下手套,扔進垃圾桶:“好了。”

夏溯嘗試動了一下上半身,雖然還是有點點痛意,但跟之前比好了許多。

艾魁照例囑咐了注意事項,便讓夏溯離開了。夏溯停在了手術室門口。她回頭看了一眼艾魁低頭整理器械的背影,夏溯不想責怪他。

責怪他是最厲害的醫生,還是托起人類存亡責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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