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的這兩句話,可算是刷新了沈昭昭的認識。
她看向一旁的戰南星。
這才發現,之前還好端端躺著的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摔在了地上。
星星點點的黃泥沾染在他的墨發上,身上……
狼狽程度,和她也差不多了。
“楊氏!”
戰老夫人氣喘籲籲地過來,看到戰南星摔在泥裡的模樣,氣得差點揮起手中的拐杖就衝著楊氏抽過去。
天底下竟然還有這樣當人親娘的。
這話,明晃晃地告訴所有人,楊氏把丈夫和另外兩個兒子死因算在了戰南星身上。
“娘,快彆說了,”戰之瑤也聽不下去,拉著楊氏往坡上走去。
被老夫人這麼一吼,楊氏被怨氣激起來的一點點膽子又縮了回去。
低著頭,跟著戰之瑤,先往上走去。
“南星……”
戰老夫人心疼地彎腰,想把戰南星扶起來。
從旁伸過來一隻手,攔住了她。
是沈昭昭。
“祖母您腿腳不便,還是我來,您快些趕路,省的一會兒那些差役又拿著鞭子過來了。”
沈昭昭看向老夫人,輕輕搖搖頭。
老夫人張了張嘴,心思一動,看向一直趴在黃泥坡上的戰南星。
“行。”
老夫人拍拍沈昭昭的手,由著黃鵑和兩個孫媳陪著自己先行上山。
老夫人她們一走,流放的隊伍也就零零落落地經過了兩三個人,後麵就沒有旁人了。
“戰平、黃葉,給我搭把手。”
沈昭昭說完,當先彎腰,伸出手臂,托住戰南星的傷腿。
兩個小廝一個托腰一個托肩膀,一起發力,把人翻了個麵,重新放置在擔架上。
沈昭昭見戰南星滿臉都是黃泥水,閉著眼,拿著曹芽給的手帕想給他擦臉。
手帕剛剛挨著他的臉,戰南星就撇過頭去。
沈昭昭思索了一下,收回手,把那塊手帕直接攤開,蓋在戰南星的臉上。
兩個小廝目睹這一幕,一時無言。
三少夫人總能乾一些奇怪的事情。
蓋葉子也就罷了,哪有給活人臉上蓋帕子的!
“走吧。”
沈昭昭讓兩個小廝繼續抬著擔架,自己走在戰南星的身側。
剛剛爬上山頂的時候,戰南星終於開口了。
“把帕子拿掉。”
男人的聲音還帶著些許鼻音,抬手,抽了帕子,就要往地上扔。
沈昭昭嘿嘿一笑,趕忙接了過來。
睨著他。
桃花眼泛著紅,含著怒氣,又瞧著可憐。
“我還以為你會覺得丟臉,一直蓋著帕子呢。”
沈昭昭咧嘴笑了笑。
剛剛楊氏那番話,是紮到戰南星的心裡了。
大男人哭了。
自然是不想被彆人看到。
她給他擦臉的時候,就留意到他眼角清澈的水漬。
他還彆過臉去。
沈昭昭覺得。
彆扭,又有點可愛。
戰南星紅著眼睛瞪她,“我不想要旁的女子的帕子蓋著我的臉。”
沈昭昭嬉皮笑臉。
“知道,懂。”
男人要麵子。
流血流汗不流淚。
戰南星瞧著她臉上的笑,抿緊了唇,目光落在沈昭昭麻布衣袖的破口上。
隱隱約約還能看到肌膚上的鞭痕。
“後悔麼?”
他目光暗了暗。
“什麼?”專注趕路的沈昭昭沒聽清。
“沒什麼。”戰南星又一次彆過臉。
這場雨一直淅淅瀝瀝,直到一行人下了山,到了官道上的驛站,還沒有停下。
有芭蕉葉擋著雨的,尚且被淋濕了一些。
更何況其他淋雨的人。
沈昭昭在黃泥地上打滾了一圈,整個人已經狼狽的不成樣子了,迫不及待想衝個澡,換身乾爽的衣服。
她和戰南星是後麵進的客棧。
前腳剛剛邁進去,就看到老夫人她們一臉為難地商量著什麼。
“昭昭來了,正好,咱們商量一下,看今夜住哪。”
郭氏眼尖,一把拉過沈昭昭,指著她身上的黃泥說道:
“祖母,咱們這一路還長著,今夜說什麼都要把人打理清楚來,不然明日誰著了風寒,沒有休息好,可怎麼走呢!”
沈昭昭眨巴下眼睛。
合著流放路上住驛站,還能選房間?
豪華型?
經濟型?
事實是,沈昭昭想多了。
郭氏給她一解釋,才知道得自己出銀子,不然按照流放犯人的標準,隻能和彆家人一起窩進馬棚裡。
前麵漏風,後麵漏雨的。
彆說洗澡,還得再沾一身的馬糞。
“差役說了,可以自己出一兩銀子,一家人住一間大通鋪。”
“也有兩人間的上房,不過才住兩人,給熱水和浴桶,還有炭盆,要三兩銀子。”
郭氏有些心疼地伸出三根手指頭。
這種饑寒交迫的時候,誰不想泡進熱水裡,烤乾衣服?
不但戰家人想,另外三家人也想,可是一合計,兩人就要三兩銀子。
就是身上有盤纏,也經不起這麼花。
“官爺,這怕不是家黑店吧!”一個男聲喊了起來,“京城最好的客棧天字甲號房一晚也才一兩銀子。”
“就是,哪有一間通鋪就要一兩銀子的,還不給熱水和炭盆。”
“我們雖然流放,也是個人啊!”
眼看著幾家流放的犯人開始騷動起來,江虎齜著白牙,笑而不語。
健壯的手扯了扯馬鞭。
“各位大爺夫人公子小姐,如果嫌貴,”江虎馬鞭一指,“馬棚就在那,不要錢!”
他給了選擇,不是強迫他們掏錢。
那馬棚哪裡能住人?
“祖母,我們就要一間上房,一間通鋪吧。”
沈昭昭思慮了片刻,拿定了主意。
“夫君和兩個小廝都是男子,住上房,不夠睡就打個地鋪,我們幾個住通鋪。”
上房雖然比通鋪貴二兩銀子,沈昭昭另有打算。
戰老夫人也不二話。
從娘家小輩送來的盤纏裡拿出一小塊銀錠,去切了四兩。
“得嘞,一間上房,一間通鋪!”
驛站掌櫃收了銀子,高聲吆喝。
“來,給送上熱水和炭盆。”
眼看著戰家人已經安頓下來,剩餘的三家人都著急了。
陳家也有些盤纏,家主咬咬牙,也要了一間上房和一間通鋪。
曹家人商議了許久,終於拿定主意也要一間上房的時候,曹全業卻被掌櫃告知——
上房沒了。
除去差役們住的,也隻空餘出兩間來。
“你咋不早說?”
曹全業傻眼了。
一大家子都淋了雨,沒個換洗的地方怎麼行?
還有他弟弟,腿受了傷,睡通鋪又磕著碰著怎麼得了?
掌櫃笑眯眯地回應:“您也沒問那。”
吃癟的曹全業咬了咬牙,“那我要兩間通鋪,另外要熱水和炭盆。”
掌櫃擺手:“小店炭不夠,隻能供應上房。”
曹全業臉皮跳了跳:“那熱水總有吧?”
掌櫃點頭:“自是有的,另外算錢,三兩銀子。”
曹全業徹底黑了臉。
三兩銀子的熱水,還不如直接要一間上房!
“要還是不要?”掌櫃伸手。
一旁的差役還在虎視眈眈,曹全業硬著頭皮拿出銀子。
這錢雖然是掌櫃收了,但是最後,大頭都會去差役的口袋。
曹全業忍著氣,帶著曹家人去了通鋪。
掌櫃看向最後剩下的楊家人。
楊含柳覺得自己身上都餿了,還淋了雨,恨不得立刻跳進熱水裡泡一泡。
一直勸自己親爹要一間上房。
無奈,勸不動。
楊家是在楊氏嫁到戰家之後才來京城的。
這次突然被流放,沒有親眷來送行。
這會兒自然囊中羞澀。
“要兩間通鋪……”楊含柳話還沒說完,就被掌櫃打斷了。
“小店通鋪也沒了,隻能勞駕各位,背後的馬棚暫歇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