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南星一身泥水地被扶了起來。
耳旁,都是嘰嘰喳喳的抱怨和指責,還有對她的強迫。
戰南星看向身邊的沈昭昭,她低著頭,鬥笠遮蓋住大半張臉,隻能看到尖尖的下頜。
和夜色裡,也能看清的蒼白臉色。
他自己帶兵打過仗,知道現在的情形,所有人都把仰仗放在沈昭昭身上。
一如戰場上,所有將士都聽主將的號令。
戰南星知道,這是多大的壓力。
如果她屈服了,放任這些人留在這裡,一旦爆發山洪,他們躲不及。
這些人命,會是她一生的陰影。
可是如果她堅持,最後卻什麼都沒有發生,這些人會對她怨憤,會一人一口唾沫噴死她。
主將天職在那,職責所在,躲不掉。
可是她沈昭昭,完全可以藏拙,可以縮在戰家當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媳婦。
她完全沒必要負擔這些人的期望和仰仗。
“戰家郎君,勸勸你媳婦……”曹夫人一直都沒有吭氣,這會兒心疼兒子曹越,壯著膽子上前。
戰南星低頭。
沈昭昭攙扶他胳膊的手指尖有些白。
戰南星把全身的重心移到完好的那條腿上,努力平衡著身體,睜開沈昭昭扶著他的手。
沈昭昭詫異地抬眼。
隨後,她的小手被他牽起。
鬥笠下,沈昭昭的眼眸裡倒映著麵前這個青年,這一刻,她從他臉上看到了從未見過的意氣和笑容。
或許……
這是曾經的戰南星。
“勞駕諸位聽我一言。”
“為夫者,妻之所倚也。”
“我妻的意思,就是我戰南星的意思,就是戰家的意思。如果希望我勸沈昭昭說違背她本意的話,我戰南星做不到!”
“各位願意信我,信戰家一次,就去山脊!”
“若是一切平靜,並未發生山洪,白淋一夜雨,各位有怨有氣,隻管衝著我戰南星來就是。”
“是,昭昭的意思,就是我們戰家的意思。”戰老夫人也站了出來,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攙扶著黃鵑的手,目光堅定。
兩個嫂子和楊氏、戰之瑤站在老夫人身後。
態度明確。
曹夫人目光落在戰南星和沈昭昭的臉上,又看向他們緊握的手。
最後抿了抿唇,不再言語。
她很羨慕沈昭昭。
她是曹全業的繼室,從未在自己丈夫身上,感受到這樣的支持。
如果現在的沈昭昭是她,曹全業會在第一時間給她一個耳光,讓她閉嘴。
曹家的其他人,更不可能像戰家人一樣,毫無保留地支持她。
曹夫人轉身回去哄曹越。
“都給我繼續往上!”江虎讓手下的差役動身趕人。
戰平摔了,扭傷了腳踝,沒法抬著擔架。
自己都靠黃葉攙扶。
戰南星撿了根樹枝撐著傷腿的那邊,“麻煩你扶著我了。”
沈昭昭趕忙鬆開他的手,挽住他的胳膊,兩人貼得很近。
熱度,一路傳到心中。
“你……你何必趟這渾水?”
她遲疑著開口。
是她堅持要去山脊,起初,這出頭鳥也是她要當的。
彆人信她,之後若是失望,有怨氣也是衝著她來。
夜雨中,戰南星形容雖然狼狽,笑顏卻意氣風發,“你既嫁我,我自當站你身後。”
沈昭昭心思微動,垂下眼眸,專心著腳下的路,不再開口。
“沈姐姐。”
沈昭昭扶著戰南星走得慢,不知覺間,走到了曹家人之間。
曹芽打了聲招呼。
“需要我來幫忙嗎?”小姑娘笑盈盈的。
“不必。”戰南星搶先答道,一個眼風都欠奉。
他不喜曹芽。
這個豆蔻年紀的小丫頭,給他一種瞧不透的感覺。
“沈姐姐,真是大義,”曹芽壓根沒在意,走在了沈昭昭邊上,自顧自說道:“如果是我,會選擇自己走自己的,至於彆人是死是活,我是顧不了的。”
“你數次救了他們,他們還是疑你怨你……”
曹芽的話,意有所指。
沈昭昭看向她。
曹芽卻看向前方黑暗處,目光似能穿透黑暗,看到許多。
前世,沈昭昭就習慣小組作戰。
現在更是這樣,不是她想獨活就能獨活得了的,大家都留下,她也走不了。
“單絲不成線,獨木難成林。”沈昭昭想了想,丟出來一句大義凜然的句子。
對於曹芽,她沒必要交代的太直白。
曹芽微微一愣,卻輕笑一聲,“也罷,這世間總是傻子多,才有意思……”
曹芽話音剛剛落下,隻聽山間隆隆作響,腳下的土地都在微微震顫。
“哈哈……”曹芽忙伸手扶住身邊一棵樹,穩住身形,看向沈昭昭的目光閃著興奮的光,“還真是有意思……”
“當心。”戰南星囑咐沈昭昭,讓她站穩。
嘩啦——
水聲遠遠響起,起初,以為是地下,過了一會兒,大水的奔騰聲愈發明顯。
有人反應得快,迅速往前路跑去。
“大水來了!”
“大家快點跑啊,往高的地方跑!”
身邊,都是匆忙往前跑去的人們,恐慌蔓延,一個接一個地在山道上推搡。
耳旁,轟隆聲越發明顯。
像催命符一樣,催著人們往高處跑去。
沈昭昭站在原地聽了一小會兒,臉色一變。
沒有順著大流,而是拉著戰南星就往側麵的山坡上爬去。
山上植被稀疏,沒有能夠抓手的灌木,她隻能拚命扯著藤蔓牽拉著身體往上。
同時,她回身,衝著一股腦兒往高處跑去的人們高聲喊道:
“彆往山坡上跑!要斜著,垂直山坡的方向!”
沈昭昭喊完,回頭。
這才發現戰南星竟然靠著強大的臂力已經到了更高的地方,衝著她伸出手。
沈昭昭伸手,把自己的手交到他的手中。
曹芽在他們身邊經過,看著互相拉扯的兩人,目光輕閃,咬了咬唇,輕聲說了什麼。
忙著逃命的沈昭昭沒有聽到。
但她看到了曹芽的口型。
像是——
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