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明棠臉上也露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微笑。
“太後娘娘仁慈,肯給明棠一個機會,明棠感激不儘。”
她緩緩道:“自然是願意配合太後娘娘的安排。”
留沁臉上的笑意深了幾分,眼中卻依舊是一片清明冷靜。“如此甚好。”
“太後娘娘已經為您安排妥當。”留沁壓低了聲音,一字一句清晰無比:“一月之後,陛下會出宮秋獵,為期三日。”
“屆時,太後娘娘會命太醫院出具您‘突發惡疾,不幸暴斃’的證明。”
“隨後,內務府便會以‘冷宮薨逝妃嬪’的舊例,用運屍車將小姐送出宮外。”
“至於東宮附近的禁軍與暗衛,小姐無需擔憂,太後自有法子支開他們。”
“西華門那邊,太後也已買通了親信侍衛,運屍車可暢通無阻。”蘇明棠靜靜聽著,太後為了掌控她,當真是煞費苦心。
“隻是,”留沁話鋒一轉,目光落在蘇明棠身上,“小姐需提前服下假死之藥,偽裝成屍身,方能萬無一失地混出宮去。”
蘇明棠聞言,眼底劃過一絲幽光。
她緩緩起身,走到殿內那張她慣用的紫檀木書桌旁。
手指在桌麵下某個不起眼的角落輕輕一按。
“哢噠”一聲輕響,書桌側麵彈出一個小小的暗格。
蘇明棠從中取出一個深褐色的小瓷瓶,瓶身沒有任何標記。“這是我調配的假死藥,‘三日眠’。”
她將瓷瓶遞向留沁。
“服下後,氣息脈搏全無,與死人無異,三日後自會蘇醒。”留沁上前一步,接過那小巧的瓷瓶。
她沒有立刻收起,而是放在鼻尖輕輕一嗅,隨即拔開瓶塞,將藥瓶湊到眼前,眯起眼睛仔細審視著瓶內那一顆藥丸的顏色與質地。
那雙精明的眸子裡,閃爍著一絲難以捉摸的光。
留沁的目光在深褐色的小瓷瓶上停留了數息,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看來,奴婢還是小瞧了蘇小姐。”
“在這東宮銅牆鐵壁般的監視之下,小姐竟還能備下此等奇藥,當真令人刮目相看。”蘇明棠唇角彎起一抹幾不可見的弧度,似笑非笑,並未接話。
這藥,怎麼可能是她自己做的?
她若真有那通天的本事,早就將自己體內那蝕心跗骨的“蝕心散”給解了!
這“三日眠”,乃是陸子硯嘔心瀝血之作。
昔日她還是宮女時,陸子硯便是太醫院最不起眼的醫官,卻也是唯一一個,她能略微交付幾分信任之人。
他與玉蘭內外接應,才將這兩顆黃豆大小的藥丸,碾碎了藏在那珍貴的養顏膏盒底,九死一生地送了進來。
一共兩顆。
一顆,是給太後看的“投名狀”,也是一種無聲的警告——她蘇明棠,並非全然手無縛雞之力,任人宰割。
倘若太後膽敢中途變卦,或是存了什麼卸磨殺驢的心思,她蘇明棠亦有玉石俱焚的底氣。
至於另一顆……蘇明棠眼底閃過一絲冷嘲。
當然是留著自己吃。
若是等吃太後日後給她送來假死藥。
嗬,誰知道那是不是催命符,讓她一睡不醒,徹底了了太後的心病。
入口的東西還得自己人提供的放心。
她的命,隻能握在自己手裡。
留沁見她不語,也不追問,小心翼翼地將那小瓷瓶收入袖中。
“對了,蘇小姐。”留沁話鋒一轉,目光落回了矮幾上那碗黑褐色的湯藥,藥氣依舊濃烈刺鼻。
“奴婢來時,陛下已下了旨意,停了小姐的‘蝕心散’,換作了這固本培元、有助於子嗣的湯藥。”
她頓了頓,意有所指地瞟了蘇明棠平坦的小腹一眼。“小姐如今既要出宮,若真懷上了龍裔……怕是多有不便吧?”
這不僅是提醒,更是試探。
試探她出宮的決心,也試探她對腹中可能存在的“龍種”的態度。
蘇明棠聞言,麵上依舊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淺笑,仿佛留沁說的,不過是今日天氣如何一般尋常。
她緩步走到矮幾旁,纖手端起了那碗藥。
那虎狼之藥的霸道氣息撲麵而來,讓她幾欲作嘔。
蕭承燁他就這麼想讓她懷上一個孩子,一個能徹底將她困死的枷鎖嗎?
“太後娘娘大可放心。”她聲音平靜,清泉一般流淌,隨即在留沁略帶審視的目光中,手腕一翻——“嘩啦!”一聲清脆的水響。
一碗濃黑的湯藥,不偏不倚,儘數被她傾倒進了窗邊那盆本就奄奄一息、葉片枯黃的茉莉花盆中。
墨色的藥汁迅速滲入乾裂的泥土,轉瞬不見蹤影,隻餘下更濃重的藥味與泥土腥氣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
蘇明棠放下空碗,側過身,清澈的眸子對上留沁探究的眼。
“明棠此生,隻求脫離這牢籠,不成功,便成仁。”
“至於其他,皆是身外之物,不足掛齒。”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疲憊與落寞。
“至於龍裔……陛下自有後宮佳麗三千,環肥燕瘦,皆是名門貴女,不缺明棠這一個罪婦之軀,為他綿延子嗣。”
她微微垂眸,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黯淡的陰影。“這副殘軀,能苟活出宮,已是太後天大的恩賜,明棠不敢再有半分妄想。”
留沁聞言挑眉,而後又恢複了最初的恭謹。
她從蘇明棠手中接過那隻空碗,入手尚有餘溫。“如此,奴婢便放心了。”
“太後娘娘也是怕小姐一時糊塗,誤了大事。”留沁福了福身子。
“奴婢先行告退。還請蘇小姐……耐心等候佳音。”
她頓了頓,補充道:“一月之後,秋獵開始之日,奴婢會再來‘請’小姐上路。”
那一個“請”字,咬得極輕,卻又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
留沁再次屈膝一禮,端著托盤,腳步輕盈地退了出去。
殿門再次合攏,發出輕微的“哢噠”聲,將內外隔絕成兩個世界。
蘇明棠臉上的謙卑笑容,在殿門關閉的瞬間,緩緩斂去。
她的眸光驟然變得銳利如刀,冷冷地望向窗邊那盆被灌了虎狼之藥的茉莉。
可憐那茉莉,本就生機斷絕,如今更是雪上加霜。
壽康宮內,檀香嫋嫋,與東宮那壓抑的沉悶截然不同。
皇後黎芷安擅闖東宮,反被陛下申斥禁足的消息,如同一陣疾風,迅速刮遍了紫禁城的每一個角落。
最先得到這消息的,自然是深居簡出,卻耳目通天的太後黎守拙。
事實上,就在皇後黎芷安的鳳駕剛剛踏入東宮那片禁地之時,太後安插在各處的眼線便已將消息密報到了壽康宮。
彼時,太後正撚著一串東珠佛珠,閉目養神,聽聞此事,眼皮也未曾抬一下。
對她而言,這新後,不過是後宮萬千顏色中的一抹,掀不起什麼大浪。
然而,當後續更詳儘的消息傳來,尤其是那句“陛下已將蘇明棠的蝕心散換成了坐胎藥”,太後撚動佛珠的手指,驀地一頓。
她緩緩睜開雙眼,那雙曆經風霜卻依舊銳利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罕見的驚詫。
“坐胎藥?”太後聲音微沉,帶著一絲難以置信。
她本以為,蕭承燁將蘇明棠那個叛賊之女囚於東宮,日日喂下蝕心散,是恨極了她,要將她寸寸折磨至死,方解心頭之恨。
可如今,他竟然想讓那個曾背叛過他的女人,為他誕下龍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