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尹的衙門外,幾個差役正押著一個爛醉如泥的身影,那人腳步踉蹌,正是趙家那位出了名的不成器孫少爺,趙無痕。
他嘴裡還含糊不清地嘟囔著:“三等米……嗝……罪減一等……你們……你們等著……”
趙府內,氣氛驟然緊張。
一名下人連滾帶爬地衝進趙海陵的書房,聲音都帶著哭腔:“老太爺!不……不好了!無痕少爺……他,他當街縱馬,驚擾了都察院李禦史的官轎,被……被京兆府的差役給抓走了!”
趙海陵正臨摹著一幅前朝書法,聞言,手中狼毫微微一頓,一滴濃墨在宣紙上迅速暈開,形成一個刺眼的墨點。
他眉頭緊鎖,緩緩擱下筆:“慌什麼!天塌不下來!具體怎麼回事,仔仔細細說清楚!”
那下人喘著粗氣,將事情的原委慌忙說了個大概。
趙海陵聽著,臉色愈發陰沉。李禦史是朝中有名的犟驢,剛正不阿,油鹽不進,此事怕是難以善了。
他正盤算著要動用趙家所剩不多的哪幾層關係去疏通,卻聽那下人又哆哆嗦嗦地補充了一句:“老太爺,無痕少爺……他被抓的時候,還一個勁兒地嚷嚷,說他買了翰林糧莊的三等米,就算犯了天條,也能罪減一等,讓京兆府的人彆不識抬舉……”
“什麼?!”趙海陵猛地抬起頭,眼中閃過一絲難以置信。
翰林糧莊?罪減一等?
那張貼在皇城邊上的告示,內容荒誕至極,尤其是那最後一條,簡直是將大盛王朝的律法視同兒戲。趙海陵本以為那不過是某些人嘩眾取寵的噱頭,可此刻,聽聞自己那不爭氣的孫兒竟也牽扯其中,還以此為最後的救命稻草,他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
他想起翰林糧莊就開在趙家那塊是非之地,更想起前些時日,宮裡那位送來的那封隻有四個字的密信——“靜候佳音”。
難道……這看似荒唐的告示背後,真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玄機?
趙海陵的眼神閃爍不定,心中盤算著。趙家如今的境況,已經不起任何大的折騰了。但,倘若這“罪減一等”真有其事,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對他風雨飄搖的趙家而言,或許,會是一個意想不到的轉機。
“你先下去。”趙海陵揮了揮手,聲音已經恢複了平日的鎮定,“派人去京兆府那邊盯著,但切記,不要聲張,也無需使銀子打點。老夫倒要看看,這翰林糧莊,究竟有多大的神通,敢放出如此狂言。”
他決定賭一把。就用他這個不成器的孫兒,來試試這“罪減一等”的真假虛實。
京兆府內,府尹大人正對著趙無痕的案子愁眉不展,頭疼不已。
當街縱馬,驚擾禦史,這罪名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可壞就壞在這趙無痕醉酒之後,嘴裡不停念叨的那句“罪減一等”。
“罪減一等?荒唐!”府尹大人將驚堂木拍得“啪啪”作響,“本官審案數十年,大盛律例翻遍了,也從未聽聞有此等說法!這趙無痕莫不是得了失心瘋,在這裡胡言亂語?”
底下堂官們麵麵相覷,其中一人小心翼翼地躬身回道:“大人,據外麵傳聞,城南那家新開的翰林糧莊,確實張貼過此類告示,說購買其三等米者,無論犯下何罪,皆可減免一等。隻是……隻是此事太過駭人聽聞,匪夷所思,不知其真假。”
“豈有此理!”府尹大人氣得吹胡子瞪眼,“光天化日之下,竟有此等公然藐視國法的言論!若是不嚴加查辦,我京兆府的顏麵何存?皇家的威嚴何在?”
話雖如此,但這事畢竟牽扯到一個名不見經傳卻又透著詭異的“翰林糧莊”,背後水深不知。府尹大人思忖再三,還是不敢擅自做主,隻得將案情整理成冊,連夜向上峰,也就是刑部遞了上去。
刑部尚書接到這份火急火燎的卷宗,也是大感錯愕。
他仔仔細細將那份關於“罪減一等”的描述看了足足三遍,眉頭擰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這翰林糧莊到底是何方神聖,竟敢放出如此狂言?難道,是某一位皇子在背後撐腰,意圖不軌?
此事非同小可,刑部尚書不敢有絲毫怠慢,立刻召集幾位心腹侍郎,連夜共同商議。
一時間,這樁因紈絝子弟醉酒縱馬引發的小小治安案件,竟在官場上層激起了一陣不小的漣漪,暗流湧動。
消息自然也以最快的速度傳到了三皇子府上。
“罪減一等?趙無痕?”三皇子聽完林建的稟報,先是一愣,隨即臉上露出一抹毫不掩飾的獰笑,“好啊!真是太好了!妙極!本皇子正愁抓不到那翰林糧莊的把柄,沒想到這趙無痕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
王騰在一旁忙不迭地接口道:“殿下英明神武!這定是那糧莊平日裡吹噓過頭,如今被人拿來當真,看他們如何收場!隻要坐實了他們欺世盜名之罪,咱們就能……”
“不!”三皇子擺了擺手,打斷了王騰的話,眼中閃爍著算計的光芒,“本皇子倒要看看,他們是不是真有這個通天的本事!林建!”
“臣在!”
“你立刻派人去給京兆府和刑部那邊遞個話,讓他們務必秉公辦理,絕不能讓這趙無痕因為幾句醉後的瘋話就輕易脫罪!”
他頓了頓,嘴角那抹笑意更冷了幾分:“本皇子要親眼看著,這所謂的‘罪減一等’,是如何變成一個天大的笑話!屆時,本皇子不僅要將那翰林糧莊的招牌砸個稀巴爛,還要把背後那個裝神弄鬼的縮頭烏龜給揪出來,碎屍萬段!”
與此同時,二皇子府邸內,氣氛卻是一片凝重,與三皇子府的幸災樂禍截然不同。
“什麼?趙無痕被抓了?他還嚷嚷著‘罪減一等’的事?”二皇子聽到探子傳回來的消息,急得在書房裡團團轉,如同熱鍋上的螞蟻,“壞了壞了!這下可如何是好?恒文,這事要是鬨大了,驚動了父皇,父皇一旦追查下來,咱們豈不是……豈不是要吃不了兜著走?”
楊恒文依舊是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悠哉地品著杯中的香茗,仿佛外界的風雨都與他無關,絲毫影響不到他。
“殿下莫慌。”他輕輕放下茶杯,聲音平穩得聽不出任何波瀾,“這趙無痕,不過是咱們投石問路的一顆石子罷了。”
“石子?”二皇子聞言一愣,有些不解。
楊恒文嘴角勾起一抹淺淺的弧度:“我們這三等米‘罪減一等’的特權,既然已經掛出去了這麼久,總得有第一個人來試試它的成色,驗驗真偽。這趙無痕,自己不知死活地撞了上來,豈非正中下懷?”
“你的意思是……”二皇子瞪大了眼睛,臉上滿是難以置信,“這……這也是你計劃之中的?”
“談不上計劃,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楊恒文淡淡道,“殿下,這出戲,才剛剛拉開序幕。也是時候,讓皇城裡某些自作聰明的人看看,我們這翰林糧莊的‘特權’,究竟是真是假了。”
二皇子看著楊恒文那副智珠在握、一切儘在掌握的神情,懸著的一顆心稍稍放下了一些,但眉宇之間的憂色並未完全散去。他總覺得,楊恒文在下一盤很大的棋,而自己,似乎連棋盤的全貌都還未曾看清。
幾番周折,趙無痕的案卷,最終還是被層層上報,送到了大盛王朝的最高統治者——鴻禧皇帝的禦案之上。
燈火通明的禦書房內,鴻禧皇帝撚著那份薄薄的奏折,眉頭微蹙。
奏折上,京兆府尹和刑部尚書的措辭都極為謹慎小心,但字裡行間,都透著一股對“罪減一等”此等奇談怪論的難以置信與請示聖裁之意。
“翰林糧莊……罪減一等……”鴻禧皇帝的指尖在奏折上“翰林”二字上輕輕敲擊著,發出細微的聲響。
他的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楊家那個看似早已深居簡出,不問世事,實則對朝局仍有莫大影響力的老太君的身影。會是她嗎?她究竟想做什麼?
隨即,他又想到了自己先前派人送去趙家的那四個字——“靜候佳音”。
難道,這所謂的“佳音”,竟是以如此離經叛道、挑戰皇權的方式出現?
這翰林糧莊的背後,究竟是誰在主導?是真的有通天徹地之能,還是在故弄玄虛,借此試探朕的底線?
鴻禧皇帝的目光深沉如海,叫人看不透他此刻心中所想。他清楚,自己對此案的任何一個批示,都可能在朝堂之上,乃至整個大盛王朝,引發一場難以預料的軒然大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