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家。
趙大郎去縣城擺攤還沒回來,趙三郎去山上砍木材了,家裡麵就隻剩下些婦人和孩子。
孩子們還不懂人間疾苦,突然瞧見沒見過的東西,都好奇得不行,圍著牛骨架轉圈圈玩。
趙香香小姑娘還要上手去摸。
她娘拍了她的小胖手一下,然後把她摟在懷裡,強忍著憤怒說:“樹活一張皮,人活一張臉,周氏她、她怎麼能這樣不要臉啊。”
這是趙大郎的媳婦錢氏。
跟著趙大郎這樣的讀書人,錢氏耳濡目染受熏陶,說話做事什麼的都比較含蓄有禮,哪怕心裡麵氣得不行,她也沒罵出什麼特彆難聽的話,隻說周氏不要臉。
趙三郎的媳婦小錢氏就沒有這方麵的顧慮。
這是個潑辣性子的媳婦。
她男人是木匠,性子軟弱,讓人踩了腳都不敢吭一聲的人,她要是再不潑辣些,日子就沒法過了。
所以,潑辣的小錢氏站在自家院子裡頭,一手叉著腰,另一手點著沈家方向,跳著腳地將周氏隔空臭罵一通。
罵完了,小錢氏還猶嫌不夠地詛咒周氏:“等著瞧吧,周氏這樣缺大德的人,早晚遭報應,兒女也都要跟著她倒大黴……”
然後忽然感覺到衣服往下墜了墜。
垂眸一瞧,就見二嫂正悄悄扯她衣擺,小錢氏頓住,眨巴著一雙細長的眼睛問:“咋啦二嫂?你扯我衣服乾啥?”
趙二嫂:……
趙二郎的媳婦溫氏,就跟她的姓氏一樣是個溫柔性子的人,不怎麼愛說話。
後麵趙二郎沒了,溫氏的話語就更少了,平日裡安安靜靜,從不主動表達自己的想法,就怕跟人起衝突,或是惹人厭煩。
今天也是一樣,哪怕她心裡麵惱怒周氏,不齒周氏的所作所為,她也沒開口罵周氏半句,隻在心裡麵自己生悶氣。
這會兒她鼓起勇氣冒頭,還是因為小錢氏那話裡牽連範圍有點廣。
因為沈玉樓也是周氏的兒女之一。
小錢氏詛咒周氏的兒女跟著周氏一塊兒倒大黴,那不是把沈玉樓也算進去了?
本來想悄悄提醒一下的,哪知道小錢氏就這麼嚷嚷了出來,溫氏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緊張的,瞬間麵紅耳赤。
然而小錢氏還巴巴地望著她呢。
溫氏隻能紅著臉,硬著頭皮,小心翼翼地說道:“我們、我們罵周氏一個人,兒女啥的,就彆帶上了吧。”
說完,有些不安地看了眼沈玉樓。
意在提醒小錢氏:這也是周氏的兒女之一呢。
粗線條的小錢氏這才後知後覺想起這茬。
再對上大嫂錢氏譴責的目光,小錢氏抬手拍了自己嘴巴兩下,罵了聲“破嘴”,又連忙跟沈玉樓道歉。
“我剛才那話不是針對你,玉樓妹子,可千萬不敢多想啊!”
沈玉樓當然不會多想。
趙家三個兒媳,大兒媳知書達理,二兒媳溫婉賢淑,三兒媳小錢氏則最是心直口快,跟趙寶珠差不多是一個性子的人。
小錢氏若真討厭一個人,會直接指著那人的鼻子罵,才懶得拐彎抹角呢。
她拉住小錢氏又要拍打嘴巴的手,認真說道:“周氏也好,沈家也罷,從趙大哥將十一兩銀子付出去的那刻起,我跟他們就再沒有任何關係了。”
原主又是讓周氏折騰死的。
不管是生育之恩還是養育之恩,都還清楚了。
她不欠沈家任何,也不想再跟沈家那邊的人有任何牽扯。
趙家三個媳婦見她說得認真,都暗自鬆了口氣;小錢氏更是回握住沈玉樓的手,哈哈笑著說:“玉樓妹子,你能這麼想就對了……以後啊,這裡就是你的家!”
趙母還沒進院門,就先聽見了小兒媳的大嗓門。
待進了院子,看見三個兒媳拉著沈玉樓說話,沈玉樓臉上還帶著笑,不見半點傷心難過的樣子,趙母懸了一路的心才算踏實落地。
都說打斷骨頭連著筋,她是真擔心沈玉樓受周氏影響。
“玉樓,你三嫂說得對,以後,這裡就是你的家,我們都是你的家人!”
趙母肯定了小兒媳的話,然後將目光落在那副牛骨架上麵,冷聲道:“雖說今天白瞎了幾斤牛肉,但是那周氏也沒能落到好,倒了大黴呢!”
她將沈家那邊發生的事情說給大家聽。
原來,周氏屁滾尿流地回家後,不但沒得到安慰,還遭到了兒媳婦的嫌棄,讓去茅房裡擦洗乾淨再進屋。
結果周氏拿著衣服去茅房擦洗,不知怎麼就掉進了茅坑裡麵,茅坑又深得很,周氏在裡麵泡了大半天才爬上來。
“我本來還想去撕爛這潑皮貨的嘴,沒想到老天爺開眼,提前把人給收拾了,可見人在做天在看,這人呢,還是不能壞了良心。”趙母總結道。
雖說在人倒黴的時候嘲笑他人有些不地道,可一想到周氏泡在茅坑裡麵的情形,趙母的嘴角還是止不住地往上翹。
因為這份好心情,趙母再看那副光禿禿的牛骨架都順眼多了。
她對院子裡的女人們道:“這牛骨頭,雖然不能吃不能喝的,但也有點兒用處,回頭啊,我讓老三挑幾根好的骨頭出來打磨打磨,給你們每人雕幾支發簪戴。”
牛骨頭確實可以拿來做骨雕。
但眼前這副牛骨頭可不行。
沈玉樓連忙將自己的打算告訴趙母。
末了,她說道:“我們心疼趙大哥,給他送熱乎飯吃,起初或許沒什麼;可是一次兩次三次,次數多了,天天吃乾餅子喝冷水的勞丁們,心裡麵難免不平衡。”
人心最怕不平衡。
真到了那一步,趙四郎怕是要受到勞丁們的排擠。
沒想到送飯還能送出麻煩來,趙母愣怔住,半天無言。
沈玉樓就拉住她的手,勸道:“所以,我們還不如去趙大哥服役的地方做點小生意;這樣,既能照顧到趙大哥,還不會給趙大哥惹麻煩。”
然後又開始掰著手指頭算賬:“我也仔細算過了,咱們做這個生意,投資不大,就算不掙錢,也虧不了多少錢。”
畢竟做的是吃食,賣不掉,還能拉回來自家人吃呢。
憂心忡忡的趙母歎了口氣,說:“傻孩子,我不是怕虧錢,我是擔心你的身子骨受不住啊。”
且不說每天來回十公裡的路程,單是寒風中一站大半天,就夠磨人的。
可沈玉樓壓根沒這方麵的擔憂。
“有火堆呢,凍不著我的,至於說每天來回跑……”她抬了下自己的細胳膊,笑道,“人要想身體健康,就得多運動,我就當是鍛煉身體了。”
她在現代那一世,每天的晨跑最少都是五公裡打底。
現在雖然多出了一個五公裡,可也分成了早晚兩趟不是?
趙母見她這麼堅持,隻能點頭同意了,忽然又想到什麼,問道:“照這麼說,其實從一開始,你就是衝著牛骨頭去的吧?”
沈玉樓對此毫不隱瞞,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於是趙母就樂了,哈哈笑著說:“周氏那潑皮貨,要是知道自己這麼一鬨騰,反而還幫你成了好事,隻怕心裡頭要更慪了。”
沈玉樓心說慪才好呢。
周氏慪死了她才更痛快。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先前在柱子家,她剛跟趙寶珠說了想把周氏摁進茅坑裡麵的話,然後現在,周氏就真的掉進茅坑裡了……這未免也太巧了吧?
環顧一圈院子,見出去挖野蔥的趙寶珠還沒回來,沈玉樓就眯起眼眸,心中若有所思起來。
世上哪有那麼多無緣無故的巧合。
周氏掉進茅坑這出鬨劇,隻怕是趙寶珠的手筆。
趙寶珠是在吃晌午飯時分回來的,拎著半籃子野蔥,走路一蹦一跳的,嘴裡麵還哼著小曲兒,肉眼可見的愉悅。
然後這份愉悅在看見沈玉樓望過來時收斂住。
趙寶珠挎著菜籃子,下意識就想繞開走。
結果沒成功。
沈玉樓擋在她麵前,嚴肅著麵容問:“周氏掉茅坑這件事,是你乾的,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