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四郎的話雖然很霸道,可沈玉樓心裡麵卻升不起絲毫不悅,甚至還流淌出一股暖意。
她望著麵前胡子拉碴的男人,良久後,含笑點頭道:“嗯,不想了……他們不配。”
原主的家人不配。
她那個好命地了她遺產的親哥也不配。
沈玉樓將目光下移,望向趙四郎腳上的雨靴。
雖然在家裡麵就做過試驗,可這畢竟是她做出來的第一雙雨靴,也不知道質量扛不扛造……沒漏水吧?
心中才這麼想,就聽趙四郎道:“鞋子很結實,沒漏水,也很保暖。”
就是好臭腳。
因為新雨靴實在太暖和了,彆人凍得腳趾頭生凍瘡,他一天活乾下來,腳底板卻能熱出二兩汗。
想到自己臭臭的腳,趙四郎忽然又緊張起來,擔心沈玉樓會不會脫下他的鞋子檢查。
他的腳可太臭了。
他連忙說道:“那個……我去拿吃飯的碗。”
沈玉樓擺擺手想說不用,她帶的有碗。
結果她才擺了兩下手,嘴巴都還沒來得及張開呢,趙四郎就先溜了。
大長腿邁一步頂彆人兩步,轉眼就躥出去老遠,跑得比獵豹還快三分。
沈玉樓搖頭失笑,端起裝湯的瓦罐坐在簡易灶台上麵。
趙寶珠也撿夠柴禾回來了。
兩人一個負責燒火,一個負責煮麵。
趙四郎抱著自己的碗,遠遠地就聞到了撲鼻的香味。
再順著香味的方向望過去,他驟然加快步伐,麵色也冷沉起來。
沈玉樓知道自己的廚藝好。
但她沒想到隻是隨手做的一道麵食,也能吸引來這麼多人。
一群勞丁將她和趙寶珠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說個不停。
“妹子,你這麵做得可真饞人。”
“是啊是啊,瞧瞧這湯,再瞧瞧這麵……不行不行,我要流口水了!”
啃著乾餅子的勞丁饞得直流口水。
他同伴推了他一把,嫌棄道:“去去去,一邊流去,彆把人家妹子的麵糟蹋了。”
話是這麼說,結果他自己卻把頭伸到瓦罐上方,聳動著鼻子,使勁兒吸飄上來的香味。
恨不能將嘴巴拱進瓦罐裡麵吸溜兩口。
趙寶珠臉都黑了。
沈玉樓也是一陣無語。
兩人正不知該怎麼辦時,趙四郎撥開人群走進來,先推開還在偷香的腦袋,然後朝眾人揮手道:“都彆圍在這了,趕緊吃飯吧,吃完飯還得乾活呢,差爺可是說了,今天的活不乾完不收工。”
趙四郎個子高,塊頭大,往那一站,哪怕他一句話不說,也能自帶威懾力。
何況他說話了。
又提到了今天要乾的活。
一眾勞丁們雖然饞得不行,也隻能戀戀不舍地散開。
但他們也沒舍得走太遠,就在上風口那裡蹲著,就著下麵飄過來的香味,啃手裡冷冰冰的硬餅子。
“趙四郎那家夥,可真好命,出來乾個活,家裡人還巴巴地跑過來給他做飯。”
“哎,我也好想要這樣的家人啊。”
“就是她那瓦罐太小了,做得不多,不然我非得買一碗吃不可。”
“誰不想買呢,天天不是稀粥就是乾餅子,嘴裡麵都淡出鳥來了。”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沈玉樓眼睛一亮,連忙環顧四周。
這次的河壩修繕是項大工程,官衙那邊足足征了三百多號勞丁。
放眼望去,河堤上麵烏泱泱全是晃動的人頭。
這麼多人呢!
有人就有生意!
勞丁們每一旬才放一天假,給他們回家補充口糧的時間。
其餘時間,勞丁們的吃住都在工地上,不許擅自離開工地,不然就以逃役論處。
而他們的口糧,要麼是乾巴巴的餅子,要麼是沒什麼熱乎氣兒的稀米粥。
要是她在這裡支個攤做吃食,生意指定能好到爆!
沈玉樓激動起來,扭頭對吃的頭都顧不上抬一下,腦門上麵全是熱汗的趙四郎道:“趙大哥,我想在這裡做生意。”
趙四郎一噎,險些讓麵湯嗆著。
他將臉從麵碗裡抬起來,沒說行,也沒說不行,而是問:“你想做什麼生意?”
沈玉樓就看向他手裡的麵碗,然後再望向一群坐在上風口處啃乾餅子的勞丁們。
趙四郎了然了,點頭道:“你想做吃食生意……可以是可以,但來這裡乾活的,都是窮苦人。”
言外之意:他們身上沒有多少錢,不見得舍得多花錢。
沈玉樓沒有在這個問題上糾結,而是問趙四郎:“趙大哥,你覺得,我這湯麵做得好吃嗎?”
那肯定是好吃的。
毫不誇張地說,長這麼大,就沒吃過這麼香的麵。
趙四郎毫不猶豫地點頭。
沈玉樓便又問道:“那,假如這麵,我賣五文錢一碗,你願意買嗎?”
這次趙四郎遲疑了一會兒,但最後他還是點了點頭,說道:“修河堤很耗費體力,官衙發的口糧不夠吃,還沒油水,我們自己帶過來的口糧又都是乾硬乾硬的餅子,如果花五文錢,就能吃上一碗飄著油花的熱乎湯麵,我還是願意買的。”
頓了一下,他又補充道:“但我一天隻吃一碗,還可能會隔天才吃一碗。”
一碗就夠了。
哪怕是隔天一碗也行啊。
有三百多號勞丁呢,今天你來吃一碗,明天他來吃一碗,這生意不就起來了?
沈玉樓越想越覺得這生意能做,兩隻眼睛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子還亮,她身周的一切好像都黯然失色了。
至少看在趙四郎眼裡是如此。
趙四郎有些慌亂地移開視線,又迎著冷風吹了會兒,等頭腦不那麼熱了,才把臉又轉回來,一邊嗦麵,一邊默默地想:看來,他得想辦法跟差吏打好關係了。
沈玉樓可不知道他心裡麵的想法,也沒往差吏那頭想。
等趙四郎把麵吃完了,湯也喝乾了,她將瓦罐裝進竹籃裡,又從竹籃裡拿出那個兩頭密封住的大竹筒,遞給趙四郎。
“趙大哥,這竹筒裡麵裝的是熬好的湯,你晚上收工了,升個火堆,將這竹筒架在火上烤一烤,等裡麵的湯燒開了,將熱湯倒進碗中,再把乾餅子撕成小塊,泡進湯裡麵。”
這樣就能得到一碗熱乎乎的湯餅了。
沈玉樓一板一眼地交代著,都沒注意到趙四郎今天看她的次數,比這些天加起來的次數還要多。
眼神也跟以往不太一樣。
她交代完後,便拉上趙寶珠,心急火燎地往大牙灣村回趕。
這件事得跟趙嬸子說一說。
不知不覺中,沈玉樓已經將趙母當成了自己的長輩。
兩人出門出得比較早,在淮水河鎮那裡也隻停留了一刻鐘左右,趕回大牙灣村,也不過才巳時末(上午九點多鐘)。
遠遠地,就見趙三郎手裡麵拿著把刀,麵色發白,嘴裡麵還不停地說著:“我不行,我真的不行啊……大娘,您還是去找彆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