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院議事殿的檀香才燃到第二寸，蘇硯的指節已在案幾上叩出半圈紅印。
消息是晨鐘後傳來的——藥園值夜弟子在清理複寫體殘留數據時，誤觸了暗墟的追蹤信標。
當值長老捏著那片泛著幽藍的芯片衝進殿門時，殿內十二盞青銅燈燭突然齊明，照得三十餘張長老的臉忽明忽暗。
"複寫者能完美複刻靈識波動，誰能保證現在站在我們麵前的林若璃不是第二個？"青衫長老將茶盞重重一放，茶水濺濕了蘇硯的袖口，"天樞玄院的丹爐關係著聯盟半數修士的補給，容不得半點差池！"
林若璃就站在蘇硯身側，月白裙裾垂落如瀑。
她垂眸盯著自己交疊的雙手，指節泛著極淡的白——那是常年握丹杵留下的繭。
蘇硯能聽見她極輕的呼吸聲，像春蠶食葉，一下一下，撞著他的耳膜。
"夠了。"他霍然起身，座椅在青磚地上劃出刺耳的聲響。
議事殿的梁上落灰簌簌往下掉，"真正的林若璃此刻正與我在演武場調試機甲的靈能接口，藥園那具複寫體出現時，她的靈識烙印還在我機械臂的芯片裡存著。"他扯開右肩的衣襟，露出機械臂與血肉相接處的銀質接口，"需要我調出來給各位看嗎？"
"蘇小友莫要動氣。"主持會議的玄真長老撫了撫長須，目光卻仍落在林若璃身上，"隻是事關重大"
"我接受驗證。"林若璃突然開口，聲音清泠如泉。
她抬眼時，蘇硯看見她眼底有極淡的紅，像丹火映過的琉璃，"證道令。"
蘇硯的喉結動了動。
那枚金紋繚繞的符牌還帶著他方才體溫，此刻躺在他掌心，被林若璃的指尖輕輕托起。
殿內霎時靜得能聽見燭芯爆響。
符牌懸在她掌心三寸處，蘇硯盯著那抹金光，心跳聲蓋過了殿外掠過的風聲——他記得三個月前在碎星巷，林若璃第一次碰這枚符牌時，指尖抖得厲害，說這是她母親留下的最後遺物。
"嗡——"
符牌突然沒入她掌心。
林若璃的手腕輕顫，金紋順著她的血管蔓延，在腕間織成一朵極小的蓮花。
玄真長老的胡須動了動，起身查看："是本命融合的光紋，錯不了。"
殿內響起幾不可聞的歎息。
蘇硯剛要鬆口氣，演武場方向突然傳來尖銳的警報聲。
那聲音像根鋼針紮進耳膜，幾個年輕弟子下意識捂住耳朵——玄院的警報隻在暗墟突襲時才會拉響。
"報告！"一名外門弟子撞開殿門，額角沾著草屑，"山門外有個自稱林若璃的女子，拿著半塊證道令，說說我們被假貨騙了！"
蘇硯的後頸霎時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他轉頭看向林若璃，後者的瞳孔微微收縮——那是她煉藥時遇到罕見丹方才會有的神情。
兩人幾乎同時往外走，玄真長老的"且慢"被甩在身後。
演武場的金屬穹頂下，站著個與林若璃分毫不差的身影。
她穿著同色月白襦裙，發間彆著檀木簪，連耳後那抹淡紅都與真的一般無二。
但蘇硯的機械眼掃過她的瞬間，芯片裡跳出一行數據：靈識波動頻率偏移002。
"你們被假貨騙了。"她開口時，聲音比林若璃更冷兩分，"我才是真正的林若璃，被冷無涯用‘心鎖’控製了七日，剛掙脫出來。"說著，她舉起半塊證道令——斷口處還沾著暗褐色的血，"這是我撞碎鎖魂柱時留下的。"
林若璃的腳步頓在五步外。
蘇硯能感覺到她身上的溫度在下降，像丹爐被抽走了底火。
他不動聲色地往旁挪了半步，將林若璃擋在身後，目光卻始終鎖著那女子的眼睛："你說你是真的，那三年前在碎星巷，我偷了你半塊養元丹，你追著我跑過三條街，最後把我堵在破廟門口"
"那丹是給陳阿婆治寒毒的。"女子接口，"你說你幫我采十筐雪葉草就賠，結果采回來的全是帶蟲眼的。"她的嘴角甚至扯出一絲冷笑，"你以為提這種小事就能試我？"
蘇硯的機械臂在袖中微微收緊。
他注意到，當"碎星巷"三個字出口時，女子的睫毛極輕地顫了顫——真正的林若璃，每次聽到"碎星巷"都會垂眸，像在躲什麼刺目的光。
"既然如此，不如請你移步靈識共振陣。"他指向演武場角落的青石台，表麵刻著極細的陣紋，"玄院的陣法能照出所有偽裝。"
女子的腳步有半秒的停滯。
蘇硯的機械眼捕捉到她鞋底沾著的暗紫色粉末——那是暗墟基地特有的防靈塵塗料。
他不動聲色地按下袖口的微型按鈕，陣紋瞬間泛起藍光。
"你！"女子突然暴起，指尖彈出的不再是淬毒銀針，而是泛著幽綠的機械刃。
蘇硯早有準備，機械臂旋成盾擋住要害，同時大喝："若璃，退！"
真正的林若璃迅速後撤，袖中滑出一支細頸丹瓶。
那女子的攻擊卻突然變了方向，直朝陣法中心衝去。
蘇硯的靈識鎖鏈破空而出，纏住她的腳踝——下一刻，她的皮膚開始剝落，露出底下銀白的機械骨骼。
"你們果然早有準備。"機械體的聲音分裂成數十道，"但你知道嗎？
真正的林若璃"它的機械爪突然掐住自己的脖頸，"已經被植入了‘裂隙共鳴器’"
"轟——"
爆炸的氣浪掀翻了半座演武場。
蘇硯被衝擊力撞在牆上，機械臂的關節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他抹了把臉上的血，視線穿過煙霧，看見林若璃正站在原地，發簪歪了，裙角沾著黑灰。
可當她抬頭時，蘇硯的呼吸突然一滯——她的瞳孔裡，閃過一絲不屬於她的幽藍，像深潭裡突然掠過的魚影。
"蘇硯？"林若璃伸手扶他，指尖的溫度燙得驚人，"你沒事吧？"
蘇硯盯著她耳後那抹淡紅，喉頭發緊。
他想起機械體最後那句話，想起晨鐘時她身上的藥香，想起方才證道令融入她掌心時，金紋蔓延的方向
"我沒事。"他握住她的手，觸感真實得讓人心慌。
遠處傳來唐教授的聲音，說要帶林若璃回基地做全身掃描。
蘇硯望著她被攙扶著離開的背影，後頸的蓮燈印記又開始灼燒——這次，比任何時候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