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幾天,楚明月都格外關注世子院的動靜。
但楚明昭一心隻想快點把台階改了,根本不露麵,甚至連點卯都免了,手下的事務也都是按照以前吳氏管家時那般運作,真要較起真來也不是全然沒錯,但楚明月即便發現了也不敢指出來。
她想著,或許等楚明昭整完院子,就會有彆的動作了。
於是,楚明月隻好將奪權的心思暫時收起來。
自打從禦苑回來以後,便時時有人往她這兒送邀約的帖子,楚明月挑挑揀揀了一番,赴宴去了。
轉眼間,工人們就已經在世子院裡忙活了半個多月。
院中的台階終於全數被改成了緩坡,上麵鋪著方磚,方磚上浮起的蓮花紋既美觀又可以防滑,為世子院添了一份富貴氣象。
花園裡那些為了看著美觀鋪設的鵝卵石,也都被整齊的青石板代替。
從此以後,在這片院子裡,裴景淮可以隨心所欲地去到他想去的任何地方,再沒有東西能阻礙他。
“地基剛剛打好,得多讓太陽曬曬,不要被水泡了,為保穩妥,最好晾足兩個月再用。”
楚明昭連連點頭,一旁的雲水暮山也將工人的話記在心裡。
裴景淮微微抬頭,看著逆光而立的自家夫人,鳳眸中暈著暖融融的光,仿佛是最虔心的信徒在仰望他的神明。
鬼使神差一般,裴景淮朝著楚明昭伸出手。
卻又在即將碰觸到楚明昭的時候突然頓住。
他命如浮萍,如何能去沾染高貴的神明?
裴景淮抿了抿唇,那隻手最終無力地垂落在了輪椅的扶手上。
——
用過一頓午飯,裴景淮發現,自家夫人的眉頭又皺了起來。
他驅著輪椅到她身邊:“還有什麼不妥嗎?”
“世子院現在是落成了,但是外麵還沒收拾呢呀,”楚明昭道,“我在想怎麼改呢。”
即便她有管家權在手,外麵也不可能任她說怎麼改就怎麼改,她得好好想想怎麼應付那一大家子。
裴景淮眸光微動:“夫人,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這哪夠啊!”
“夠了,”裴景淮定定地看著她,“對我而言,這已經足夠了,夫人。”
他的餘生時常曬到太陽,聞聞花草的味道,還……有她相伴,他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何況世子院外儘是冷眼嘲諷,他本就不願意外出走動,沒必要讓楚明昭再勞心勞神。
見他目光堅定,楚明昭隻好妥協。
畢竟從一開始,楚明昭就隻是想要裴景淮剩下的這段日子開心一點,而不是給他徒增負擔。
於是楚明昭親自去給工人們發了賞錢,回來就張羅著搬回主院。
一番操持,楚明昭累極了,晚上草草吃了幾口飯,回去倒頭就睡。
裴景淮沐浴回來的時候,楚明昭已經睡著了。
她側身躺著,呼吸清淺,睡容沉靜,裴景淮的目光落在她臉上,竟再也移不開,恨不得時間就在此刻靜止。
過了良久,裴景淮終於舍得吹了燈,手在床上摸索片刻,輕輕將她的手握在了掌心,方才踏實地閉上了眼睛。
——
夜逐漸深了,外頭卻突然起了風,吹得門窗呼啦作響。
緊接著驚雷炸響,楚明昭皺了皺眉,將被子蒙過了頭。
裴景淮正又要去捉她的手,楚明昭卻突然一個激靈,從床上坐了起來。
地基!
工人交代過,不能泡水的!
楚明昭急著起床去看外頭的情況,腳在床沿上沒有踩實,整個人竟直接摔在地上。
“夫人!”
楚明昭回頭,見裴景淮已經撐身而起,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也已經遞到了她麵前。
借由外麵一閃而過的電光,楚明昭將他臉上的焦灼儘收眼中。
她搭著裴景淮的手利索地站了起來:“我出去看看,很快回來!”
說完,她掙開了裴景淮的手,快步朝著房門而去。
房門被拉開的一瞬,風卷著些許雨絲落在楚明昭身上,叫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床上,裴景淮瞳孔一縮。
他正要開口喚她,楚明昭卻已經邁開步子走了出去。
楚明昭關上臥房的門,正準備叫雲水暮山過來,但是當她往前走了幾步,能看清院子的時候,便被眼前的一幕驚住了。
風雨剛起,院子裡的眾人就已經開始忙活起來。
丫鬟們分工明確,幾人穩穩地站在屋簷上,把懷裡的油布往下拋去,底下的人接住,油布上下皆用沙袋牢牢壓住,如此一來,任憑風雨再大也影響不到剛剛夯實的地基。
院裡各處,一模一樣的場麵同時上演,這些人的動作乾淨利落,井然有序,沒有絲毫慌亂。
楚明昭看了一圈,心中暗驚。
事發突然,這些人的行動如此迅速,可見不是一般的丫鬟。
而且她這一圈看下來,一個梯子也沒見著。
房頂上的丫鬟又是怎麼上去的?
見楚明昭出來,眾人齊齊停下手裡的活,朝她拱手行禮:“少夫人。”
這時,暮山也跑過來了:“少夫人放心,屬下早就有準備了,不會讓地基受影響的!”
他們提前好幾天就把該備的東西給備下了,防的就是現在這樣的情況!
楚明昭麵上並未表現出什麼異樣,點了點頭道:“辛苦你們了。”
“不敢!”
暮山繼續去忙活了,楚明昭看了一圈,便轉身回去了。
她摸索著走到床邊,把裴景淮換下來的衣裳扔到地上,在上頭踩了兩下,把腳底擦乾淨了,這才往床上爬去。
一片黑暗中,一隻手臂橫在她身前:“摔到哪了?”
楚明昭的耳尖悄然泛起一抹紅暈:“……已經不疼了。”
說著,她推開了裴景淮的手臂,用被子把自己裹了起來,才長出了一口氣。
三月份的晚上本來就還帶著涼意,何況今晚風雨交加。
方才楚明昭出去得急,沒有穿外衣,這會兒已然被凍透了,半晌也捂不熱。
身側響起一陣窸窣聲,緊接著,她的被子被人掀開一角,一條溫熱的腿貼上了她的腳。
下一刻,她的手被一雙大掌攏住。
那隻大手輕輕揉搓著她的手,時不時嗬兩口熱氣,讓她原本冰涼的手有了幾分溫度。
裴景淮的動作小心翼翼,待她如珍似寶。
不知為何,楚明昭突然覺得鼻腔酸澀,眼眶也隨之開始微微發熱。
猶記得在她很小的時候,母親還在的時候,她有時淘氣,在外麵凍著了回來,母親也是這樣給她暖手捂腳。
但那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身體很快變得暖呼呼的,楚明昭安然睡去。
夢裡,她仿佛又回到了母親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