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歸寧。
這日一早,侯府又熱鬨起來。
世子院這邊,裴景淮早就妥帖地把東西備下了,東西中規中矩,挑不出錯,楚明昭看過一眼沒說什麼,夫妻二人再沒管這事兒,都交給下人去辦。
而望舒居那邊就熱鬨多了,禮單是夫妻二人商量著一起定下的,上好的茶葉和酒水自不必說,楚懷安喜歡的字畫和楚夫人喜歡的首飾也都各自準備了一份,儘顯心意。
四人在侯府門前打了個照麵,便各自乘著馬車,一前一後地朝著楚家而去。
因為要安放輪椅,裴景淮和楚明昭所乘的馬車比一般的馬車大了一圈,不過布局還是跟普通的馬車一樣,輪椅在馬車中局促難安,裴景淮沉默地攥緊了扶手。
楚明昭道:“其實世子要是不想出門,我自己一個人來就行。”
“歸寧宴,夫人一個人回來不妥。”
他已是一副殘軀,很多東西都給不了楚明昭,所以這種禮節他才要做得更周全,
楚明昭看了看這憋屈的馬車布局,沒忍住歎了口氣。
以前倒是沒覺得有什麼,現在才知道,吳氏對裴景淮的苛待真是無處不在。
馬車大了一圈,外頭看來好像吳氏對裴景淮還不錯,但內裡布局卻並沒有改成方便輪椅安放的,如此一來,吳氏有了好名聲,又能繼續打壓裴景淮,當真是一舉兩得。
裴景淮不知道她心中所想,隻聽見她歎氣,便道:“夫人若是覺得帶我出門丟臉,我不去就是。”
他身有殘疾,坐著比彆人矮了不止一頭,連上下馬車都得人抬著,可不是丟臉嗎。
她也一定是這麼想的,才會忍不住歎氣。
裴景淮垂下眸子,薄唇微微抿起。
“怎麼會呢,我家夫君長得這麼好看,帶出去是給我長臉呢!”
清脆的聲音響起,裴景淮下意識地抬頭,看向自家夫人。
楚明昭笑得明媚,不摻一絲雜質,裴景淮隻覺得眼前一晃。
楚明昭握上他的手,輕輕捏了捏:“我才不管彆人怎麼想,反正我很喜歡夫君,能嫁給夫君,我心裡很歡喜。”
裴景淮不語,不動聲色地將自己的手從她的手下抽了出來。
楚明昭看著他微微泛紅的耳尖,眼中笑意更深。
就在這時,外頭響起一陣鞭炮聲。
到了。
楚明昭先行下了馬車,又往後退了幾步,雲水暮山進了馬車,抬著裴景淮的輪椅出來了。
眾人哪裡見過這樣的陣仗,一個個都伸長了脖子看,裴景淮的麵色雖然是一如既往的平淡,但是隱在袖中的手臂已經微微暴起了青筋。
輪椅剛穩穩放下,便有一人站到了輪椅後頭:“大哥好不容易出來一趟,就讓我這個做弟弟的照顧你吧?”
雖是詢問的語氣,但話還沒說完,裴景川已經推著輪椅往前走了。
楚懷安和楚夫人見了,連誇這二人實乃兄友弟恭的典範。
楚明昭心裡冷笑一聲。
這一家子瞎了眼的。
楚夫人招呼著眾人進了楚家,便一路往待客的正廳而去了。
裴景川一路上走得磕磕絆絆,連帶著眾人也都不得不跟著放慢了腳步。
哪怕已經走得很慢了,但裴景川還是忍不住感歎道:“大哥,你出一趟門也太不容易了,這一路上得給多少人添麻煩呐!”
似乎是說話分去了他的精力,裴景川一個不慎,輪椅竟朝著路邊撞去!
這段路中間鋪著整齊的青石板,路兩邊用了碎石填充,眼看著輪椅直接衝進了滿地的碎石裡,雲水暮山大驚,二人連忙上前,一左一右地護在輪椅兩側,這才沒讓裴景淮連人帶輪椅直接摔到地上去。
“世子!”
楚懷安也連忙上前,跟楚明昭一起扶住了裴景淮。
裴景川驚惶地“哎呀”一聲,連忙後退了兩步,跟楚明月交換了一個幸災樂禍的眼神。
裴景淮坐穩了身子,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事。
重新安置好輪椅,暮山猛地轉頭朝著裴景川瞪了過去,嘴唇翕動,但是想說的話到底沒敢說出口。
他不敢,有人敢。
“連這麼輕便的輪椅都推成這樣,二弟是要讓大家都知道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嗎?!”
楚明昭的聲音裡儘是怒意,餘光瞥見裴景淮長睫低垂,透露出脆弱的意味,心中更是怒火高漲。
楚明月也不甘示弱:“大姐姐,二郎隻是一時失手,但到底也推了這麼長的一段路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你憑什麼這麼說他?!”
楚明昭冷笑一聲:“他要是不搶著推,這會兒早就到了!就沒見過二弟這樣不行還硬上的!”
這麼一句話,直接讓裴景川和楚明月漲紅了臉。
這種渾話,楚明昭竟敢堂而皇之地說出來!
不知廉恥!簡直是不知廉恥!
楚明昭依舊定定地看著二人,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方才說的話有多麼驚天地泣鬼神。
她的性子要是柔善可欺,前世如何能撐起一整座侯府?
所謂要成功,先發瘋,臉皮這種東西有時候是拖累,所以該扔就扔。
楚明昭早就習慣了,現在扔得毫無負擔。
見裴景川和楚明月雙雙說不上話來了,楚懷安皺眉訓斥道:“都少說兩句!一家子姐妹鬥什麼嘴!明昭,你好歹也是大家閨秀,這種話也能掛在嘴上說?!”
“那父親難道要我眼睜睜看我夫君受辱,一句話也不說嗎?”懟起生父來,楚明昭也是毫不留情,“說起來我這也算是耳濡目染了,從前您受委屈的時候,我母親哪次不是衝在前頭護著您,您當時不說我母親沒有分寸,現在怎麼又挑起我的理了?!”
聽楚明昭提起先楚夫人,楚懷安無話可說,氣氛陷入一片死寂。
無人在意的角落,裴景淮看著自家夫人,向來晦暗無光的鳳眸中聚點神采。
過了良久,楚懷安重重地歎了口氣:“罷了罷了,先走吧!”
裴景川再沒臉去推輪椅,雲水接手之後,往前推了沒一會兒,輪椅突然“嘎吱”一聲,停住不動了。
雲水暮山連忙查看了一番,臉色難看起來。
尖銳的石子把輪軸卡斷了。
輪椅廢了。
“說你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你還真當得起這句話!”
楚明昭沒好氣地瞪了裴景川一眼,又轉頭看向楚懷安:“父親,禮物已經卸下來了,我們回了。”
眼看著楚明昭跟吃了炮仗一樣,裴景淮也不是熱絡性子,為了不讓今天這場歸寧宴徹底變成一場鬨劇,楚懷安隻好歎了口氣:“也好,你們路上小心一點。”
楚明昭點點頭,轉身朝著雲水暮山使了個眼色,叫他們把輪椅抬起來,便轉身離開。
重新回了馬車坐下,楚明昭還是繃著臉,滿臉寫著不開心。
她最了解裴景川,那人剛才一定是故意的,對自己殘疾的兄長竟然使出這樣的卑鄙的手段,簡直枉為人!
跟前世一樣,又蠢又壞又愛作!
楚明昭磨了磨牙。
就在這時,她的手突然被一隻微涼的大掌握住。
楚明昭下意識抬眸看去。
裴景淮沒說話,隻如她方才安慰自己一樣,輕輕捏了捏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