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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會因為主動放棄的那個選擇而後悔,相反地,會更努力專注地投入到已經選擇的道路上去,儘我所能做到最好,不留遺憾。】
【雖然我還不懂匠人的精神,但我懂華國文化曆久彌新,我會努力完成試稿的。】
在昏黑樓道裡被一道滾燙的氣息包裹前,花祈夏剛剛結束和王誌英的聊天,手甚至還沒離開“發送”鍵——
那道擁抱來得又急又凶,花祈夏猝不及防險些驚叫出聲,下一秒鼻梁撞到一塊堅硬的“石頭”上!呼吸噴灑而至,在她右耳朵旁砰散成一縷縷沉綿的吐息。
“誰……!……燕度?!!”
回家途中順路買的早餐食材被撞到地上,兩顆西紅柿“咕嚕嚕”滾下了台階。
花祈夏被人抱住的時候腦袋還是空白的,巨大的驚嚇和辨彆出眼前人的錯愕在燕度收緊手臂時,儘數化為一股怒氣,“你乾什麼?!”
“苞苞。”
熟悉的聲音從她很近的方向響起,居然令花祈夏有一瞬間的恍神,好像一場遠在千裡外的山雪倏忽間落到了平原,那顆隔著肋骨撞擊的心臟,一如他離開前那樣躁動——
咚咚。
咚咚。
他們挨得太近,太緊,仿佛他的心臟是在花祈夏的胸膛底下響起來似的。
燕度不再如南疆夜色的花廊下那次溫和,他深埋進花祈夏的耳畔吸了口氣,粗糲的胡渣蟄在她脖頸裡,激起一陣腎上腺素翻騰的顫栗。
男人好像唯恐驚動花祈夏更大的掙紮,沒入發絲間的聲音沉悶,“嚇到你了?”
花祈夏用力掙了掙,咬牙切齒:“你說呢?”
燕度沙啞地笑了聲,“沒站穩。”
“你覺得我信?”
花祈夏覺得幾天不見臉皮也變厚了似的,夏夜的密閉樓道燥熱沉悶,她自己背上也沁出一層汗,“放開……!我的西紅柿!”
燕度說“我給你撿,我給你撿”,手臂卻如鋼筋般箍得更緊。
他身上有股煙草與雪鬆混合的味道,好似風塵仆仆從某個沙土飛揚的地方回來,還有絲絲縷縷汽油的刺鼻辛辣。
花祈夏原本是有大把問題想問的,譬如他到底去了哪裡,她好像一隻在急流中穿梭的紙船,那種剛剛被人吐露心跡的恍然感還沒有落地,又猛地被揚到半空,激流湧蕩。
然而現在,她對燕度隻剩下一個念頭,就是一腳把他踢下樓。
“抱一下,乖,就一會兒。”
燕度身上的塵土氣息很鮮明,連帶著聲帶都乾啞微沉,低聲哄著求著不斷掙動的花祈夏,“叫我抱一會兒,馬上。”
燕度懷裡的女孩呼吸急促,脖子裡的蚊子包又疼又癢,冷笑:“燕度,你這叫耍流氓知道嗎。”
“不叫。”
男人乾燥的唇藏在她脖頸後,恬不知恥地悶聲反駁:“這叫遵守規則。”
“……”
他腕子上的智能手環在夜色中亮起,光線刺眼,上麵如熒光蜉蝣般閃爍著“9:40”的字樣。
“……嘶。”
腳被狠狠踩了,燕度一聲悶哼,趾骨險些粉碎。
饒是他也差點兒沒繃住表情,繼而直起脖子從花祈夏肩頭離開,笑得胸腔嗡嗡顫,說錯了錯了。
手臂感知到花祈夏後退的力道,嘴上說著錯了,那條胳膊又追上來。
“祈夏,讓我抱一會兒。”
滿身風塵的野獸乘夜色而來,他筋疲力竭地沒工夫套上彬彬有禮的皮囊。
蟄伏在反骨和基因裡的雄性蠻力借著空氣的昏黑,卑鄙地糾纏——
他怎麼會是個文明的人呢。
本質上就是條野蠻的凶獸。
調笑和喘息間都像在焚燒僅存的秩序與底線。
花祈夏渾身汗黏,仰頭盯著樓道上方漆黑的燈罩:“……fuck you rebel”
“誰惹你了。”
燕度把下頜擱在花祈夏肩窩裡,問,“誰惹你了。”
“什麼?”
“抱著說。”精準預判到花祈夏肘擊的動作,燕度左手抬起壓在她小臂上。
澀啞的嗓子裡間雜著似有似無的哼笑,“祈夏,我趕了一天一夜的路,真沒勁兒了。”
花祈夏甩脫的手臂一頓。
這次鮮明地從他綿長的呼吸裡分辨出一種單薄的疲憊來,尾音沙啞,那感覺就像是她輕輕一推對方就能倒下去似的,儘管花祈夏懷疑他話中的水分,仍然忍不住問:“燕度,你到底去哪兒了?”
燕度含混不清地哼了聲,“回頭跟你說。”又轉回到剛才的問題:“誰欺負你了。”
花祈夏摸不著頭腦:“誰欺負我了?”
男人單手從身後抽出手機,“你昨天晚上給我打電話。”他稍稍鬆開花祈夏,在幽暗混沌中看著她的側臉,卻不按亮手機的燈,“喝酒了?”
“你怎麼知道?”
花祈夏連她自己都不能完整回憶昨天晚上的事,她心裡吃驚,更生出一種無可遁形的勒迫感來,直到身前的人無賴樣:“打了,你還喊我哥。”
“…………”
燕度笑了一聲,黑夜足以掩蓋所有表情的失態,卻掩不住男人漏洞百出的心跳和女孩窘迫掙脫的動作——
燕度順從地挺起胸膛,手卻沒有放開:“我待會兒還得走,祈夏,再抱一會兒吧。”
飽滿新鮮的西紅柿不知道滾到了哪個角落裡去了,花祈夏一隻腳的鞋跟踩在最下方的台階上,聽見燕度的話,她神情是難以置信的,耳邊卻傳來一聲近似於金箔揉碎的輕響,但卻是虛幻的。
“……你就為了這,這個回來?”
燕度慢吞吞地:“嗯。”
男人心裡想著。
再不抱就特麼抱不著了。
“祈夏。”
“我想你了。”
燕度以前在國外的時候,因為某些家族原因,曾隱姓埋名當過一年零十個月的海員。
從舟市出發的遠洋捕撈船,中途在毛裡塔亞停靠補給,最終會用五十多天的時間到達印度洋的魷魚捕場。
他和那些牙被土煙熏得焦黃的老船員住在一起,在廣袤的海麵連續作業6個月的那一年……
他好像還不到二十歲。
捕撈船的二副是個外國人,每次出發前都要跟他老婆在碼頭上吻得天雷地火。
每每被那些甲板上的光棍操著糙話笑罵,那個白胡子綠眼睛的二副都優哉遊哉抽著煙,用不大流暢的中文說你們懂個屁。
【不懂吧,結束前的纏綿才叫刺激,離彆前的曖昧才是愛情。】
二副喜滋滋說著這話炫耀的時候,沉默寡言的燕度就用纏滿繃帶的手理出吊線,腥氣熏天的餌料被裝在碩大的桶裡,他與所有人一樣渾身臭汗,胡子拉碴頭發毛躁。
那位二副的大嗓門混著淒厲的海風吹進燕度耳朵裡。
他將潮濕的圍網和記憶裡那些惡臭虛偽的嘴臉一同丟進深海,再點一根煙,像配著饅頭的鹹菜,半是有趣半是無聊地咀嚼二副的話。
時過境遷。
他苛求結束前的時間,好像一點一滴即將耗儘的氧氣,那種在窒息本能下激發出的興奮與刺激,原來真的會使人上癮,欲罷不能。
叮咚。
嗡嗡。
兩道手機提示音同時在昏黑古怪的空氣裡響起來。
花祈夏心臟錯跳一拍。
燕度罵了一句臟話。
【陳聆楓:[鏈接]】
【陳聆楓:全體成員,第四輪匹配即將開始,本次測試將采取線上填報方式,請各位成員於明早9:00前點擊鏈接完成測試。另,由於部分成員時間安排,本次團建地點同樣以線上投票方式進行,材料明日發放,請注意查收郵箱。】
雪亮的屏幕燈光明晃晃映出了“10:01”的四個數字,群裡的成員數依舊不變,如同橫亙在花祈夏後背的手臂,巋然不動——
花祈夏手用力按在一段結實的肌肉塊上,咬著後槽牙:“現在也叫遵守規則?”
“不。”
燕度將下巴壓在她肩頭,“現在叫不要臉。”
花祈夏氣笑了。
樓道裡終於有了手機的光亮,她終於可以看清燕度的臉龐:
燕度似乎瘦了,因為深凹的眼廓與臉兩頰的線條都像沾染了黑色的熏煙,依稀生出青色的胡茬。
那雙靜靜望著她的眼睛滲透出光的倒影,連半折的眼尾棱角都是黑白分明的——
和他離開前一樣,鼻梁被光線切割,一半麵孔藏在黑暗裡,另一半照出過曝的雪亮,連睫毛都是白的,就這樣近在咫尺,灼灼凝視著花祈夏,讓人心驚。
“放開。”
“先做測試。”燕度重新睜開眼,一手攬著花祈夏,低頭戳了幾下屏幕,幾乎不怎麼思考就把那鏈接裡的測試題做完了,仿佛那東西完全不重要,整個過程不到兩分鐘——
他做完以後,就低頭目不轉睛盯著花祈夏。
好像在說,你不做,我就不撒手。
“做了也不會立即出結果。”
花祈夏會認真考慮燕度的坦白,但不代表她會順從對方的心理,“燕度,再不放開我真要生氣了,你——”
“咳!咳咳!!”
話音未落,男人的胸膛忽然劇烈震動起來。
悶咳被壓製在肺部,轉為一聲聲接連不斷的衝撞,他握著手機的那隻手抵住唇,花祈夏肩膀都跟著發麻:“喂,你……”
燕度好像吸入了自己衣服上的沙塵,陡然間咳得驚天動地,在寂靜昏黑的樓道裡陣陣回響,握在花祈夏手腕上的力道依然很重,直到他自己緩過來,嗓子啞得更厲害,帶有零星的笑:“祈夏,我三天兩夜沒合眼了。”
“……”花祈夏稍稍蹙眉,依舊防備清醒,“你剛才明明說一天一夜。”
“嗯,那是趕回來的時間。”
燕度笑笑,合上眼皮,沒有再詳述在回來之前的那兩天他做了什麼勞心勞力的事,小聲地:“困死了。”
“祈夏我累死啦。”
花祈夏受不了了,掏出手機點開陳聆楓發送的鏈接,不出意外仍然是一套無比眼熟的測試題——
身邊的男人在她掏出手機時就移開了眼睛,垂眸去數她發繩裡的珍珠,心不在焉數了兩顆,又去數她被屏幕映亮的睫毛。
花祈夏摒著一口氣飛快做完了前麵的題,直到目光落在測試題的最後一道,迅速點動的手指停在屏幕上空……
感受到身邊人的遲疑,燕度稍稍側過臉,高挺的鼻梁與她發絲一擦而過,他無聲注視著猶豫中的女孩,看見倒映在她眼裡那份認真的思考。
兩分鐘後。
花祈夏點擊了【提交】,下一刻手機熄屏,古怪曖昧的空氣又墜入無儘的昏暗裡,她頭疼氣音地:“填完了,鬆開。”
橫在腰間的手臂漸漸撤開,那一片皮膚外的布料發出窸窸窣窣的響動,花祈夏這才感受到後背悶出的一層虛汗,空氣流淌起來,潮濕溫涼。
“祈夏,彆為其他人不高興。”
燕度骨子裡的頑劣在這一刻被他發揮到極致,“混淆是非”的能力讓花祈夏險些真的被他卑微輕飄的嗓音蠱惑道:“要是想不高興,就為我不高興吧。”
他說完,繞過花祈夏走下台階,狹窄的樓梯使兩個人的衣擺不可避免的擦碰,男人在黑暗中蹲下,把那兩顆滾進角落裡的西紅柿撿起來,動作精準地像點了燈。
花祈夏任由他撿起西紅柿,轉身走回來,將它們放回她手中的購物袋裡,她忽然說:“燕度。”
“嗯。”
“第一次開始一段戀愛關係對我來說……”
花祈夏緊繃的身體慢慢放鬆,黑夜給予了她更自由傾訴的空間,她的呼吸和燕度交替著,這一刻他們宛如退了潮的海灘,洶湧的悸動下,露出這裡真正的主導者來。
“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也許有人認為這是一件隨緣開始,激情至上的事,但對我來說,好像不太是,因為我之前的人生計劃裡,暫時沒有這樣的安排。”
也許是用詞過於正式,花祈夏自己因為自己的措辭輕笑了一聲。
然而燕度並沒有笑,他從購物袋裡抽出來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花祈夏的手背,感受到那隻手朝後縮,他輕輕地說了聲“對不起”——
不知是在為這“厚顏無恥”的碰觸,還是為了其他。
“但我已經在認真考慮將戀愛納入我的未來計劃裡了,在我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新的喜歡想傾注在我身上以後……我的意思是,如果麵前有一份為我盛開的感情,不能消散的話,我會儘我所能去尊重它,欣賞它,但接納與否,我真的,真的還需要一些時間考慮清楚。”
燕度抬起手掌在黑暗中虛空描摹女孩的輪廓,說我知道。
“嗯,我相信你知道的。”花祈夏慢慢說著,又仿佛從自己的話中感受到一種力量。
“所以,我也害怕會在沒有搞清楚自己的心意前,無意做出一些可能會讓你誤解的行為,說出一些也許會讓你誤解的話,那對你不公平……你說過不是嗎,能不能再給我一些時間,讓我把你們的感情,把我自己的感情,考慮清楚?”
“當然,祈夏當然。”燕度描摹的動作一頓,眼眸在黑暗中微微閃爍:“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