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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以單獨和祈夏說幾句話嗎。”
喬星燦淡漠的眼睛不閃不避與燕度對視。
他的臉龐在火熱的陽光下掩去了兩分蒼白,嘴唇反而被曬出淡紅的血色,眉眼烏黑,恍惚令花祈夏想起她和對方在果茶店討論愛好的情景。
麵對喬星燦毫不掩飾的針對意味,燕度手插回口袋裡,嘴角勾起玩世不恭的弧度,垂著眼皮嗓音噙笑而散漫:“不行。”
花祈夏察覺到燕度對喬星燦針鋒相對的態度,她腦海中迅速過了一遍兩個人的交集,似乎沒有想到能令他們關係陷入僵化的節點。
那燕度現在為什麼……
燕度餘光察覺到花祈夏在看他,側頭望見對方眼中的疑惑,周身桀驁的氣場瞬息凝滯,接著他胸膛起伏沉靜地呼出一口氣,轉身走到了十米開外的日晷雕塑旁。
花祈夏看見他背對著這邊從口袋裡掏出一枚打火機,一上一下拋著玩,燕度將單獨談話的空間留給了她和喬星燦,而喬星燦卻沒立即開口。
他的視線凝固在花祈夏的眼梢,那裡還殘留著星點笑意,他輕聲說:“你收到了導師的回信,是嗎祈夏。”
花祈夏不解:“你怎麼知道?”
喬星燦說不上是笑還是自嘲,“因為你的表情……”他右手的食指不自知地抖動一下,撇開臉看向遠處的花壇,“和我第一次拿到f國歌劇院的舞團offer時,很像。”
他的視線像采蜜的蜂,飄遠後又不受控製地轉回花祈夏的臉上。
看著她臉上的意氣風發與昂揚自信,喬星燦就覺得胃裡正倒流著酸澀的水,一下一下衝撞他的咽喉。
喬星燦因為長長的吸氣而肩膀抬起,再開口時聲音就有些沙啞了,連同那一大口氣息緩緩送出來,“當然,我,我不是說你會像我——”
他在花祈夏沉靜的注視下呼嚕了一把臉,放棄解釋似的,“總之……祈夏,你很厲害,恭喜。”
“謝謝。”
花祈夏說,但她並不覺得這是喬星燦來找自己的原因。
“前期的思路和架構工作離不開你的幫助,是我應該謝謝你。”
“彆,彆這麼說。”
喬星燦看著她,不遠處的燕度也已經收起了打火機,正側頭朝這邊看來。
“祈夏,我今天來找你,是想說——”喬星燦眼裡有認真,也有仿佛長途跋涉走了很遠後的疲憊,“我可能要離開幾天。”
花祈夏下意識地:“離開?”
“嗯,要去辦些事情。”
喬星燦垂下眼簾,“你是……我的匹配對象,所以我想應該告訴你……”
這個詞彙似乎點燃了他心底的狼狽,喬星燦呼吸急促了些,“抱歉祈夏,接下來幾天不能和你再見麵了。”
他說到這裡自己都覺得荒誕,苦笑著喃喃自語,“不過本來我也……沒什麼立場再見你。”
花祈夏看見他混合著沮喪和無奈的目光,問:“你要去哪。”
喬星燦沉默幾息,“等我回來再告訴你,好嗎?”
那種複雜的目光在他抬頭時摻雜了一絲殷切而悲傷的亮,令花祈夏難以琢磨,喬星燦說,“也許用不了幾天的,我會在這輪匹配結束前回來。”
花祈夏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喬星燦卻轉身離開了。
“祈夏,到時見。”
燕度重新朝這邊走過來。
喬星燦浸沒在白得耀眼的太陽光下,地麵蒸騰起縹緲搖晃的熱氣,那道近乎透明的身影仿佛落在起伏不止的海浪深處。
——嘩啦,嘩啦。
浪花翻滾,綿密潔白的泡沫層層疊疊覆上金黃的軟沙。
泉市的濱海沙灘迎來了一位奇怪的年輕客人。
他坐在腥鹹的海風裡,柔軟的發絲飄曳,路過的漁民先是被這人俊秀標致的外貌吸引,緊接著目光總會落在他身下的輪椅和被繃帶固定的左腿上。
海浪遠離地平線,天際灰白。
他就這樣安靜地坐著,濕漉漉的泡沫在浪花的慫恿下一次次打濕印入沙子裡的輪轂,如果有童話家看見,一定以為他是為了愛情失去魚尾的人魚少年,徒勞地坐在海邊眺望故鄉。
“喬哥。”
有人靠近了,在少年背後輕輕開口,“你的傷勢實在不宜奔波,這兒是離海最近的一個市了,暫時訂不到條件更好的夜船。”
“嗯,有船就好,kev,謝謝。”喬星燦的眼睛與海天交接的灰線融在一起。
“你先回去吧。”
“喬哥,那你呢。”
kev看著他的腿,忍不住道:“還是先回酒店讓醫療隊的人看看傷吧。”又說,“這兒的海我看真沒什麼特彆的,你這情況再坐船出海,恐怕受不住呀……要不你再等等,我調更好的船來。”
沙灘上似乎在不久前經曆了一場狂歡,海浪卷走表層沙子後,依稀還殘留著啤酒瓶和臟汙的塑料彩帶。
“沒事。”喬星燦輕聲,“我再待一會兒,你先回去。”
kev知道自己再勸也沒辦法,猶豫了片刻隻好先離開,他轉身時和一個年輕的女人擦肩而過,看見對方黑紅粗糙的臉和手中沉甸甸的筐簍,kev心裡歎了口氣——
他問過船員了,這片海域什麼都沒有,除了釣魚捕蟹,壓根看不到鯨魚。
這哪裡是他喬哥想看的海呢。
女人身後背著一個嬰兒,在激蕩的海風中嚶嚀抽泣,進而嚎啕大哭。
哭聲吸引了喬星燦的注意,他看見那女人將滿載著海帶和海虹的筐子放下,從背上取下繈褓熟稔地摟進懷裡輕拍,哼著聽不出調的童謠慢哄。
她臉上出現了一種喬星燦極度陌生的神情,仿佛比這大海還廣闊,比頭上的天空更深遠,好似一種沒有毒性的癮,宏大而馨香,令喬星燦挪不開眼。
女人低頭笑著蹭蹭孩子柔軟的鼻尖,等稚嫩的“咿咿呀呀”漸漸小了,再單手拖著筐簍,朝沙灘後的馬路走去。
——馬路對麵開了一巷火紅燦爛的淩霄花。
一輛橫衝直撞的白鐵皮公交車遙遙飛馳而來,刹車時車體驀地前傾,霸道地遮擋了他的視野。
一個背挎包的乘務員從窗口探出來,看見空空蕩蕩的沙灘,先是撇嘴,接著一眼望見了遠處的喬星燦,兩隻眼頓時唰的精亮,扯著嗓門喊——
“哎——!走不走?你走不走?”
然後嘴裡報出了一串難以辨析的地名。
不知道為什麼,在這一刻,喬星燦忽然想起了那個女孩:如果花祈夏在,她會上這輛不知開往何處的車嗎。
很奇妙的是,此時此刻喬星燦腦海中出現了兩個花祈夏。
他似乎想象得到她猶豫彷徨著不敢上車的樣子,卻也看見了一個一往無前,不問目的地的女孩——
喬星燦後知後覺感到一股複雜的情緒從四肢百骸湧上來:難過、哀傷、慶幸。
他怎麼會沒見過呢:踟躕的花祈夏,自信的花祈夏。
——像一部戲劇的兩幕,上一半是灰,下一半是白。
是他親眼見到的。
也是他親手抽到了這中間的那一簾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