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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拳擊場回來的第二天,花祈夏沒和謝共秋一起去做測試題。
她刻意回避了與對方的見麵。
或者說,她在故意躲著謝共秋。
——雖然花祈夏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們彼此都有對方的時間表,花祈夏特地選了謝共秋工作的時候一個人去了醫院,她是最早到的,陳聆楓直接領她到了一間空病房,把熟悉的ad交給她。
坑爹無良的rebel測試居然連題目都沒怎麼變,尤其是最難回答的最後一題,花祈夏幾乎想也不想就填上了和第一次一模一樣的答案。
她匆匆忙忙和陳聆楓道彆,心不在焉地走過醫院大廳,忽然眼角餘光掃到了一個修長卓然的身影。
——原本應該在工作的謝共秋。
謝共秋應該是看見了她的,在人來人往的醫院大廳,白衣黑褲的謝共秋獨自立在人群喧嚷中,仿佛天然辟出一方空地,他靜靜看著花祈夏假裝不知地匆匆離開。
花祈夏忍著不回頭去看對方的表情。
之後她獨自悶在圖書館寫了一整晚的個人陳述,回到家時渾渾噩噩腦袋都是暈的。
當花祈夏洗完臉刷完牙,睡前驀然看見手機上的時間跳到“00:00”時,才恍惚意識到——
“lolo to lolo”的第一次匹配原來就這樣悄無聲息地結束了。
她與謝共秋最後的相處定格在了那個怪異又惶恐的夜晚。
那晚謝共秋帶著她從拳場出來,上車,親手摘掉了她眼睛上的繃帶,中控屏上的時間已經跳過了十點。
花祈夏趕緊掏出手機,看見活動群裡的成員數依然是“10”。
沒有人選擇退出。
她並不意外,畢竟根據書中的劇情,所有男主都會為追逐女主而留到最後,不過當真的看見大家都還在的那一刻,花祈夏依然很開心,並下意識地想去和身邊的謝共秋分享。
可在扭頭看向對方的刹那,在拳場黑暗中滋生蔓延的異樣情緒再一次湧上花祈夏的心頭,她最終咽下了嘴裡的話,安靜地任謝共秋將她送回家。
一路無話。
他們在昏暗的巷子口遇見了盛修,對方黑色睡衣外披了件外套,沉沉盯著車裡的男人。
他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是帶花祈夏轉身離開了,右手攬在她的肩頭,一步步帶她離夜色中的法拉利越來越遠。
“靠,你這跟談了有什麼區彆。”
小雪用吸管攪著橙c美式裡的冰塊,看著花祈夏嘖了聲,“你看你那臉紅的。”
“你還說。”花祈夏用小青檸丟她,反手揪起後背汗濕的t恤布料撣了兩下,讓氣流能鑽進去,“我說咱倆一定要坐在太陽底下聊嗎?我好熱。”
咖啡館的天台空無一人,遮陽傘都擋不住午後熾熱的陽光,水磨石地磚被曬得發燙。
小雪不慌不忙翹著腿,放下咖啡杯打開電腦,邊說:“那沒辦法,一樓空調檢修,屋裡更悶——叫你去食堂你又不願意。”
花祈夏瞬間氣短,“我,我那不是怕碰上熟人。”
小雪嗤哼,“熟人。”
“哎呀你再陰陽怪氣。”花祈夏歎口氣,被咖啡杯沾涼的手捂在臉上降溫,鬱悶的話從指縫鑽出來,甕聲甕氣:“我煩死了。”
“哪兒熱了?心靜自然涼——”小雪停下打字的動作,眯起眼睛壞笑著地盯她,腳尖在桌子下踢踢花祈夏,“哎,道友,你心不靜啊。”
“換你你能靜?”
小雪一聳肩,“嗯哼”一聲,“換我我就從了他了。”
撞上花祈夏“你在大放什麼厥詞”的幽幽目光,小雪擺擺手,“嘖,那你說說啊,到底怎麼想的?”
“怎麼想,我啥都沒想。”
花祈夏放下手靠回椅背,仰天長歎,“我就是覺得這活動簡直傻——”突然想起她哥的爆栗威脅,花祈夏默默換了個詞,“簡直有病!”
小雪扣扣桌麵:“不、要、轉移話題。”
“我說認真的。”花祈夏直起身子,酷熱的陽光曬得她眯起一隻眼睛:“我就是想不通自己為什麼要躲著他,但是……”
理智上花祈夏知道他們隻是在完成活動的任務,可——
“我問你,你會跟你的活動搭檔牽手擁抱嗎。”
“要是我——”小雪托著下巴的手放下,“我壓根就不會參加這麼傻逼的活動啊!”
“……”
花祈夏眼角狠狠抽抖,終於忍無可忍囁嚅兩下指著小雪,“你,先把耳朵捂上。”
小雪莫名照做:“乾啥。”
花祈夏嘴巴動又了動,突然一跺腳猛拍桌子:“靠!!!”
咖啡杯和電腦都跟著跳三跳。
小雪等她拍完,相當淡定地放下手,把濺出來的水滴慢慢擦乾,安慰花祈夏道:“哎呀安啦,人之常情的戒斷反應嘛,我家噴嚏被申請人帶走之前,我也適應了好幾天呢,還哭過。”
“噴嚏”是條拉布拉多,導盲犬訓練基地的幼犬,在被申請人領走前一直寄養在小雪家裡。
“我就是想不通我為什麼要躲著他。”
花祈夏承認自己有時候會鑽牛角尖,她覺得自己找不到原因的話,可能都沒法坦然麵對謝共秋了。
盛修說她不用為恐懼尋找支點,可花祈夏想為那天晚上在心中掠過的異樣情緒尋找一個緣由。
也為謝共秋的行為找到一個動機。
在某些方麵她和盛修簡直一模一樣,倔得令人發指、喪心病狂。
所以最終,這些惶然、迷茫和失措歸聚為了她現在不敢見謝共秋。
“咋辦啊。”花祈夏癱在椅子上盯著太陽歎氣,“搞得跟冷戰似的。”她蹬著腳後跟把自己撐起來,摸出手機。
今天淩晨四點多的時候謝共秋給她發了消息,說自己臨時要去隔壁省協助一個案子,這幾天不能陪她上下學了。
花祈夏回了沒事沒事,下周團建見。
那個“注意安全”的熊熊表情包看起來都透著股尷尬的客套。
匹配結束,他本來就不再有義務和自己一起上下學。
小雪敲了個回車,見怪不怪,“申養一隻導盲犬你就知道咯——呐,你填表,做測試,測試通過後領到一隻幼犬,在接下來的時間裡陪它訓練,教它技能,一切嚴格按照正規的程序走,遵守協議規定和它相處,等時間到了,再親自送它離開。”
聽見小雪的講述,花祈夏愣了愣,放下手機,腦海中無端浮現出了昨天陳聆楓帶她去做rebel測試題的場景。
小雪“啪啪”打著鍵盤,一副習以為常的“過來人”語氣,“你要時刻記得自己的責任和義務,切記做好心理準備,不要用養寵物的感情去對待它,因為時間到了你們遲早會分開的。”
花祈夏表情複雜:“……你這理論都哪兒看來的。”
“喏。”
電腦被轉過來,白紙黑字的《導盲犬幼犬寄養家庭協議書》上已經簽了小雪和她家人的名字。
花祈夏:“什麼情況,你又要申請新的小狗了?”
“嗯哼。”小雪喝口咖啡,兩隻手墊在下巴上,“現在咱市導盲犬寄養家庭數量嚴重短缺,申請嚴格外加認知度不足,不是所有人都能給予百分百參與度的。”
說罷她勾勾手,“寶貝,要不要加入我們呀~”
花祈夏沉心想了想,思索:“事倒是件好事……也不是不行,但這個責任太重了我一個人決定不了,而且——嘖,什麼啊說跑偏了喂!”
小雪咯咯抖肩笑著把電腦轉了回去,“那你覺得謝醫生怎麼樣。”
花祈夏聞言,臉上的表情空了空,她茫然地摸上心口的位置,那裡曾在不久前與謝共秋的身體貼合,心臟的跳動撞擊兩人依偎的皮肉。
謝共秋那聲牽起她悲傷的歎息也透過胸腔震在她的身體上——
“我覺得,謝學長是個好人——”
小雪一拍桌,下結論:“那完球了。”
“哎呀你想啥呢,聽我說完。”
花祈夏不讓她打斷自己,“我說的是真的,他和大家想象的不一樣,他是個很好的人,也會是很好的伴侶,但是,但是謝學長太認真了,認真到我根本沒辦法辨彆,他那天晚上的舉動到底是在遵照情侶相處的規則,還是……不!沒有還是!就,就你不覺得真的太曖昧了嗎。”
她撓了撓被日光曬得滾燙的脖子,“搞得,搞得我這兩天恍恍惚惚的。”花祈夏聲音愈小,“本來還想最後一天和他正式告彆一下來著……呸,這破活動壓根就是個悖論。”
“恍恍惚惚啊……”小雪“哦”了聲,搓搓下巴推測:“難道你是舍不得已經投入的情緒成本?”
花祈夏下意識去摸口袋的位置,那裡的子彈項鏈被她收到了臥室抽屜裡,原本是打算今天找個時間還給謝共秋。
“不是。”她願意給謝共秋提供情緒價值,沒有舍不得。
“那就妥了,你這就是班上少了我跟你說,就這還背著我辭職呢女人,道德感太重,都是來掙學分的你投入那真情做啥誒~”
小雪說著說著就飄出兩句唐山腔,“啪”合上電腦,撈過自己的提包——
“有彆扭很正常啦,雖說你對他沒意思,但謝醫生人那麼優秀,長得也帥,被他抱一下,嘖嘖還蒙著眼,換我我也得回味幾天,就跟我舍不得我家乖乖軟軟的噴嚏一樣一樣的。”
花祈夏抬頭:“你的意思是,這很正常,是我想太多?”
“我覺得是啊,既然是情侶活動,說不定接下來你又會和其他男人產生這種感覺呢?”
小雪把杯子裡的咖啡一口氣喝完,反問:“難道每次結束都要這麼eo跟人絕交嗎——哎說實話我瞧上次幫你出頭那黑背也不錯,哇,這麼一想你好像那個渣渣的海王哦嘻嘻,不虧是我大寶貝。”
花祈夏一陣惡寒,“噫~你才渣,不跟你說了。”她頓了一下,又低聲補充:“沒絕交。”
“哎呀行行行,我錯了錯了。”小雪嘿嘿起身過來拉住花祈夏的胳膊,“愁什麼愁,東風吹戰鼓擂,摸到胸肌就不虧!走走曬死個人了,回你家我幫你收拾行李,不是下周去旅遊嘛走走——你隻管一個人瀟灑,就留跟娃在鄉下拾糞放羊,女人!”
花祈夏被她拉起來,被迫跟著對方下樓。
兩個人的聲音逐漸遠去了,陽光曬化了咖啡杯裡的冰塊,空空蕩蕩的天台上還依稀可以聽見她們模糊的對話聲。
“……哪來的娃?”
“露露唄。”
“……什麼鬼哦……你剛才說,啥……黑背?”
“不重要!走,拿你的錢包姐請你吃雪花酪……”
“頭給你打掉!”
……
和小雪亂七八糟地聊過之後,花祈夏的心似乎沒有那麼亂了。
她的行李已經收拾好,小雪“很遺憾”自己沒有用武之地,乾脆拉著花祈夏去逛街吃火鍋,一口氣逛到晚上,花祈夏看了眼時間,給花明宇打電話說自己坐九點的公交車回去。
“瞧瞧這倆孩子,阿朗也一天到晚忙得見不著人。”
花明宇和趙玫吃完晚飯就繞著街口遛彎兒消食,花明宇還有點兒小鬱悶,“今天飯又做多了你看看。”
“那也沒見你少吃。”趙玫手裡提溜著臨街糧油店買的薏米跟蓮子,“繞兩圈兒得了,我等著回去看電視呢,也不知道昨天演那女的跟她男人離沒離。”
兩個人一邊說話一邊往花店的方向走,忽然遠遠看見店門口的路燈下站著一個人。
“誰呀?”花明宇辨認了一下那黑色的身高輪廓,“阿朗回來了?這孩子,在門口傻站著乾啥,忘帶鑰匙了?”
夫妻倆朝“阿朗”走過去,花明宇一嗓門能驚飛一群鳥,“阿朗,備用鑰匙在左手花盆底下!”
“哎呦你個棉褲腰嘴!”趙玫一巴掌拍在花明宇肩上,“你乾脆喊得全街都聽見得了!這哪是阿朗,個兒頭都不像!”
路燈下的男人聽見聲音轉過身來,夫妻倆都是一愣。
不是兒子,是個看著跟盛修年紀相仿的男生,穿著黑色的夾克,長得高高壯壯的,個子高得跟電線杆子似的杵在門口,模樣不醜,就是乍一看上去怪凶的。
“誰,誰呀這是。”花明宇小聲,“來買花的?”
趙玫看著那男生的臉,覺得有些眼熟:“是不是那回在咱家睡了一晚那個,阿朗說是他朋友?你瞧是不是?”
“我哪知道,黑燈瞎火還下著雨,我還沒看清就被阿朗趕回去睡覺了。”花明宇也捉摸不定,又說,“哪兒看著臉了?”
在夫妻倆竊竊私語的時候,路燈下的人朝兩人微微傾了傾身,手從褲兜裡伸出來,咧嘴笑的時候牙白得很,他聲音有點兒啞的,“叔叔阿姨好。”
“哎哎,好,你好你好。”
花明宇試探著走近,臉上掛著笑:“小夥子,你是阿——盛修的朋友吧?”
燕度頓了下,笑著“哎”了聲,“叔,我叫燕度。”
“哎呦,你這是在這兒等多長時間了?”趙玫也走上前,叫花明宇開門,“阿朗還沒回來,你進來等吧。”
“來,小燕是吧,快進來坐下等。”花明宇“嘩啦”推上卷閘門,“我給阿朗打個電話看看他啥時候回來。”
燕度人高馬大的,笑起來的時候把那股子蠻勁藏得很緊,人說話乾練敞亮,很合花明宇的眼,花明宇見他那夾克的拉鏈拉著,胸口不大合身似的鼓起來些,還以為是風吹得,忙讓燕度進來坐。
燕度站在燈下,一隻腳軍靴點地,擺了下手:“彆忙了叔,阿姨,我不是來找盛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