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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兩天時間裡，花祈夏鮮明地察覺到了謝共秋的變化。
對方依舊是那副冷冰冰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模樣。
但那身清一色的黑白搭配，開始偶爾被駝色的風衣、鈦黑星空的腕表和沉色簡約的半框眼鏡點綴。
十分細微又切合他形象的小小調整，不僅沒有破壞他那股清冷疏離的氣場——
反而讓花祈夏產生了一種，這人正在“活過來”的感覺。
他和花祈夏的相處也越來越自然，花祈夏甚至能多次捕捉到他微表情的變化，謝共秋也開始主動對花祈夏談起他曾經協助調查過的案子。
這都是以前——那位給小刺蝟做手術都像解剖的謝冰山身上所沒有的。
他似乎還笑過幾次，其中有一次是陪花祈夏上大英課，花祈夏在上課前偷偷給他秀自己剛學的“泰式口語”，蹦豆子似的咖喱味，相當正宗。
謝共秋就笑了，冰雪消融，看得花祈夏想拿手機給他拍下來留念。
不過沒多久他就笑不出來了，因為一看就不是大一學生的謝大法醫剛一上課就被大英老師揪了起來，被迫現場展示了段純正英音freetalk後，又被很“禮貌”地請了出去。
一想起謝共秋當時隱隱崩裂的表情，花祈夏還是忍不住想笑。
“哇，真不錯誒。”
黎勝南捧著葛根花茶，和花祈夏麵對麵坐在她家小院的陽台上：“你彆說，我也發現了，今早我去醫學院借倒置顯微鏡，上電梯的時候恰好碰見謝醫生，他居然對我說‘你先進’誒，他以前從來不這樣的。”
花祈夏正“劈裡啪啦”敲著電腦，聞言“嗯？”了一聲，“他以前不這樣嗎？”
“對啊對啊，他以前隻是默默站在原地等我先進去的。”
“哈哈哈。”花祈夏目光重新落回電腦上，“學姐你好幽默哦。”
“唔？我剛才是講了個笑話嗎。”
周六的午後風和日麗，天邊飄過幾縷白雲，小院安靜得隻有水缸裡的金魚倏然擺尾的水聲。
草嘟嘟窩在黎勝南膝蓋上睡覺，儼然已經把這位時常光顧的女生當成了自己新的按摩師。
黎勝南喝了一口茶，仰頭看著遠方的古塔，過了好一會兒，忽然說，“燕度這幾天，心情好像不太好。”
花祈夏疑惑抬眼：“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黎勝南搖頭，“他對我、聞人教授還有醫生還是那樣啦，總是笑，不過嗯……我昨天晚上去看他，進門的時候看見他一個人在剝橘子，實在是太可怕了。”
“剝、橘、子。”
“很嚇人是不是！”
“嚇人……”花祈夏試圖理解：“他，呃，拿橘子皮割腕？”
“哦，那倒也沒有。”
“……”
“反正就是很可怕的，他把橘子皮留下，果肉扔到垃圾桶裡了誒，看起來心不在焉的，而且我聽聞人教授說，他這兩天問了醫生好幾次出院的事，好像挺著急的。”
花祈夏蹙眉：“出院？他剛從icu轉出來還不到一周吧，怎麼這麼著急。”
黎勝南換了個姿勢把草嘟嘟抱進懷裡，也很不理解，“不知道，可能他有什麼很重要的事？”
她發散思維，“不過換做是我的話……如果我導告訴我明天申報立項，我也可以爬起來的！”
花祈夏知道她又沒有在講笑話了。
想到燕度的傷勢，花祈夏有些擔憂地放緩了手上的動作，她知道病人長期待在醫院心情會低落，尤其是對燕度這種外放性子的人來說或許更難熬，不過花祈夏還是覺得有點兒費解，“什麼急事能連身體都不顧了呢……”
“乾脆我們下午一起去看他吧。”
黎勝南提議道，“正好聆楓下午就回來了，我們一起去醫院，說不定你還能在垃圾桶裡看見那些橘子的屍體哦。”
“學姐要回來了？”花祈夏一下坐直了身體，“我怎麼不知道？”
“她今天早上發在群裡了。”黎勝南晃了晃手機，“夏夏你沒看見嘛。”
花祈夏連忙打開手機，果然，十個人的群裡最新的一條消息是陳聆楓發的——
【陳聆楓：航班晚點了，下午到，聞人清和燕度，病房位置發我一下。】
“她本來昨天晚上就該到的，不過奧克蘭機場因為強降雨關閉了，她為趕時間才改簽從臨市飛回來的。”黎勝南關上手機。
“聽說聆楓這次出去拿下了好幾個海外項目，收獲滿滿，不出三天，陳家在富榜上的排名又要更新了。”
花祈夏冷嘶一聲，對黎勝南刮目相看：“學姐，你咋啥都知道。”
“是你消息太閉塞了夏夏，網上都有的。”黎勝南騰出一隻手拍拍她的無線鼠標，“你最近很忙嗎？”
說到這兒，花祈夏表情秒變頹廢。
苦哈哈把電腦轉過來給她看，自己拿起水杯，咬著吸管慢慢啜茶水：“我們老師要我寫簡曆和個人陳述，這幾天就要發給夏令營導師們看的，啊……”
彆人的光鮮在花祈夏心裡瞬間黯然失色，她現在隻有寫仨字刪兩行的淡淡瘋感，“學姐，我好疲憊，我好像能聽見豆腐腦晃動的聲音，你聽，咕嚕咕嚕……”
“夏夏你不要再玩吸管了。”
黎勝南一目十行掃過她寫的陳述，“嗯……我感覺還不錯誒，雖然有些名詞我看不懂——你們班導師有看過嗎。”
“還沒有，她最近太忙了。”
花祈夏把電腦轉回來，看著隻完成了百分之六十的文檔，歎氣——
“個人陳述還是小事，最關鍵的是，我吧之前隻在入校申獎學金的時候遞過簡曆，後來再沒用過，現在再看bug還挺多的。”
想到這兒花祈夏就頭疼，“如果給我老師看一個不成熟的半成品……啊啊不行，沒有這種如果！我不敢！”
黎勝南深諳她的恐懼，感同身受：“就像我不敢把隻跑了一輪的數據給我導看一樣，超嚇人的。”
“是不是。”花祈夏揪著頭發，敲敲鍵盤又刪掉一行，風蕭蕭兮：“罷了簡曆君，求人不如求己，朕還是先自我了斷一輪算了。”
黎勝南把草嘟嘟的尾巴纏在手腕上：“那你有讓謝醫生和你哥幫忙看過嗎。”
不說這個還好，說起來花祈夏“嗬嗬”兩聲，“我哥這幾天忙得早出晚歸，我都逮不到人，至於謝學長——”
花祈夏倒是給他看過幾次。
並成功從更新程序的謝大法醫那裡，獲得了相當真誠的肯定和好評。
【你很優秀。】
【我不認為哪裡還有瑕疵。】
【祈夏，你真的很厲害。】
“他完全沒給我意見，倒給了我一兜子自信。”
花祈夏托著腮幫子，用逗貓棒隔空去撓草嘟嘟的耳朵，“每次跟他聊完，我都感覺自己牛得能給那些老師當導師。”
“哈哈哈他人真的好好哦。”黎勝南撥著草嘟嘟的胡子，突然“咦”了一聲，“既然這樣，夏夏你為什麼不去問問聆楓和聞人教授。”
花祈夏眼裡剛剛重燃起鬥誌“啪”地一散，反應了一下：“……啥？”
“他倆雖說不會親自去寫這些東西，但一個老師一個總裁，光是看其他人投過來的簡曆和陳述也得看吐了吧。”黎勝南卷毛晃晃，對自己的建議很滿意，“他們兩個沒吃過豬肉也殺過不少豬呀，夏夏！上！你就是新生的豬寶寶！”
花祈夏眼前一亮，醍醐灌頂，“學姐！你真是個比喻天才！”
藤條編的桌子被“啪”地拍響，睡到昏迷的草嘟嘟條件反射地在夢中打了套太極拳。
……
花祈夏和黎勝南趕到醫院的時候，醫生正在病房裡給燕度做檢查，她們在外間看到了多日未見的陳聆楓。
她瘦了一些，紅眼航班給陳聆楓眼底添了些許青色，但她整個人看起來精神很好，身上正式的西裝套裙還沒有換下，正坐在沙發上看資料，手邊的咖啡白霧輕飄。
“學姐！”
陳聆楓抬起頭，看見花祈夏二人後露出笑來：“你們來了。”
多日不見，陳聆楓身上那股乾練拔萃的氣場似乎又強了許多，好似經受了一番磨洗，她從海外洽談與談判中凝聚起的鋒芒，第一眼竟讓花祈夏恍然覺得，她的野心已經開始隱隱有了振聾發聵的聲音。
“祈夏，怎麼不來坐？”
花祈夏平複了一下思緒，快步走過去，“學姐。”
陳聆楓從身旁取出兩個很有質感的袋子，分彆遞給了兩個人，“南海星島當地族人的特產，白鷗那份麻煩勝南還燈的時候捎給她吧，我猜你們肯定喜歡。”
紙袋的紋路剮蹭在花祈夏的手心，黎勝南已經迫不及待拆開了包裝，裡麵是一個卷起來的牛皮工具包，鋪開足有手臂長，係帶上墜著一顆湖藍色的原石。
黎勝南瞬間歡呼起來。
陳聆楓催促花祈夏也打開看看，“祈夏，快看看你的。”
“嗯，好。”花祈夏猶豫著小心拆開了包裝，她的禮物和黎勝南不同：是一個文件袋——
複古厚韌的皮革滲出幽暗的紋路，中心係扣處鑲了一顆未被打磨的黑蛋白石原石，皮革邊緣，釘紮著粗獷而繁複的針腳，邊角甚至用銀漆刺入了一行詭怪的符號，似乎是手作人的族群姓名。
這種鮮明又原始的異國部落風格讓花祈夏幾乎一眼就喜歡上了，如果是她自己買的，花祈夏甚至會愛不釋手。
“學姐，這，這太貴重了。”花祈夏感受著手裡的分量，有些不知所措，把紙袋推過去，“我不能要。”
花祈夏迎上陳聆楓訝然的目光，心中很是不好意思。
陳聆楓的心意，對於黎勝南和白鷗來說或許算不上貴重，但對花祈夏來說卻是的。
袋子中間那顆原石，漆黑中居然依稀可見半透明的遊彩光澤，連她這個外行人看一眼就知道價值不菲。
“不喜歡嗎。”
黎勝南也湊過來，“哇夏夏你這個多好看呐。”
“不是不是，沒有不喜歡。”花祈夏連忙否認，“喜歡，但——”
拒絕彆人，尤其是拒絕陳聆楓的禮物讓她略顯慌亂，斟酌了幾句，最後眼巴巴瞅著陳聆楓，“學姐，你那兒就沒有什麼冰箱貼明信片之類的？”
話說出口，花祈夏自己先尬得閉上了眼：她到底在說啥啊。
人家送的不要，還挑上了。
很好，事兒事兒的，這很炮灰。
毀滅吧。
花祈夏不忍直視閉著眼，忽然聽見陳聆楓笑了一聲，她小心翼翼掀起一隻眼皮，前者恍然大悟似的：“祈夏，你是怕這個價格太貴了是嗎。”
花祈夏機械點頭，垂下眼睛，“對不起……”
肩膀被陳聆楓拍了兩下，“沒你想的那麼貴，放心。”
“你不是要去參加夏令營麼，這個剛好可以放下你的資料和筆記，而且最重要的是——”陳聆楓眼裡閃過慧黠，“絕對不會撞款。”
見花祈夏半信半疑，還在糾結的樣子，陳聆楓卻忽然鄭重了神色。
“祈夏，謝謝你那天在彆墅替我解圍。”
“也謝謝你在那張照片裡留出我的位置。”
“可是……”花祈夏低著頭，小聲爭辯，“那不是應該做的麼。”
陳聆楓眼底的笑更濃了，她真的很欣賞花祈夏那顆單純的赤子之心，“對啊。”
陳聆楓屈指敲敲紙袋，“所以，這也是我應該做的。”
黎勝南上半身趴在沙發上，把花祈夏的禮物給她重新包好，“對哦夏夏，你就收著吧，不然我都不好意思收誒。”
三個人都笑了出來。
“可是……”花祈夏目光落在那顆折射著彩色光棱的黑色原石上。
陳聆楓視線隨之看過去，自然道：“這個不是寶石，是當地部落的一種貨幣，從礁石上采的。”
“勝南那顆也是一樣的，白鷗也是。”她伸手撥了一下那顆石頭，“現代工藝在打磨時加了注膠染色，聽說過c貨翡翠嗎，現在市麵上這種手法很常見。”
花祈夏“嗯？”地抬頭：“不是寶石嗎。”她說得自然隨意，讓花祈夏半信半疑。
陳聆楓笑了，“當然不是。”
見花祈夏還有些半信半疑，黎勝南托著腮幫子，有一搭沒一搭撥著那顆黑色石頭，“夏夏你可太笨了，居然連乙烯基樹脂和硬化劑都看不出來哦。”
“我，”花祈夏撓撓脖子，哈哈兩聲，“這個我確實不懂。”
“現在放心了吧？”陳聆楓故意問她，問得花祈夏不好意思了，彎腰把禮物抱進懷裡，“放心放心，謝謝學姐！我超級喜歡！”
“喜歡就行，放心，就算要送大家貴重禮物，起碼也要等活動結束那天吧。”
花祈夏放心了，美滋滋仔細翻看起了袋子上的紋路。
陳聆楓重新給自己倒了杯咖啡。
旁邊，黎勝南盯著那顆石頭，晃著腿安靜端詳了一會兒，就把它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