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飯後,花明宇和趙玫回了房間,花祈夏去廚房洗碗。
黎勝南跟在她後麵,有樣學樣,還跟花祈夏分析她家二十塊錢三桶的洗潔精的成分。
自從黎勝南無知無覺撂下一枚“豪門秘辛”炸彈後,花祈夏和花明宇什麼也不敢問了,老父親心直線上升的花明宇一個勁兒給她夾菜,把黎勝南撐得直打嗝。
洗完碗,黎勝南和花祈夏就席地坐在廊下的石階上,黎勝南用逗貓棒逗著草嘟嘟,感慨,“祈夏,你家真的好有意思噢。”
院子內外都暈染著一層黯淡的灰色,原本鮮豔明媚的花花草草反倒襯出了古典油畫的色澤。
趙玫進屋前給她們倆裝了兩個冰袋,讓兩個人按在眼睛上消腫。
花祈夏拇指搓著冰袋,斟酌開口:“對不起啊學姐,我……和我爸,不知道你的事,不是故意要問的。”
“唔?”黎勝南推推眼鏡,納悶看她,“這個,不能問嗎?”
花祈夏看著她認真疑惑的樣子,失笑,“嗯,一般不問吧。”
“哦。那你以後再問我不說就好了。”
黎勝南說完,注意力就再次轉回草嘟嘟身上,坐在她身邊的花祈夏看著她頂著兩隻腫眼泡,一副放鬆自得的樣子。
她臉上的擦傷被趙玫幫著貼了創可貼,配著黎勝南大頭鞋上的灰塵,更顯得狼狽,花祈夏心裡微微泛皺:“你的試驗……”
聽到“試驗”兩個字,黎勝南耳尖動了動,她一抬頭,就看見花祈夏正用一種遺憾和心疼的眼神望著她。
黎勝南挪動屁股和她坐得靠近一些,說,“學妹你不要難過呀。”
花祈夏的情緒瞬間轉為了哭笑不得,這究竟是誰要安慰誰。
“我跟你說哦,我以前也很少成功的,水逆才是常態,不過以前我都瞞住啦,這次是傷了燕度,才,才被我家裡人知道的。”
黎勝南搖頭歎氣,“這次意外可太意外了。”
“意外……不會打亂你的節奏麼。”花祈夏喃喃,看著黎勝南毫無負擔地逗貓,她眉眼間流露出困惑,“很討厭不是嗎。”
“討厭?”黎勝南把草嘟嘟強行抱起來,讓它鑽進自己的牛仔外套裡,想了想——
“應該討厭嗎?還好吧,其實我都習慣了,反正我上麵有我導師頂著,他都失敗六十多年了,現在不是還好好的嘛,就是頭發少了點兒……昨天還哭哭啼啼的,說要絕食三天向光度計和離心機賠罪,今天早上我見他在教師活動中心轉手絹來著……”
說到這兒,黎勝南偷偷摸摸捂著嘴,好像怕被誰聽見似的,眼珠咕嚕咕嚕轉,“祈夏我跟你說哦,其實我一直覺得我比他聰明的,可是為了他的自尊心,我就沒有說。”
黎勝南晃晃腳,“反正我肯定不會失敗六十多年,說不定明天就成功了呢——而且我頭發比他多!”
剛才的腸粉太燙嘴,喉嚨和心口延遲湧上痛感,她看著黎勝南歡快彈跳的卷發,花祈夏後知後覺自己似乎,錯過了某些東西。
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
儘管她現在還無法分辨那究竟是什麼,可或許是將訪的暴雨帶來心潮的澎湃,她直覺那被她忽視的東西一定是龐大如塵埃,充盈的,又卑劣,濃烈而不凋謝的,那似乎是能熊熊燃燒,又連餘燼都無限可愛的東西。
她從盛修那盛滿晚霞的目光裡看見過這種東西,現在它又調皮地落在黎勝南雀躍的卷發間。
“學姐……”花祈夏的心好似在為某種未知而怦然翕動,“你當初,為什麼要選這個專業。”
黎勝南眨眨眼,反問:“那你為什麼要學你的專業呢。”
花祈夏愣了愣,深吸一口氣,目光空落落望著院子裡的花架,做出思考的樣子,但其實並沒有想很久:“一開始的話,是因為山海開設的獎學金專業不多,大部分都是理工科——這個專業競爭不大,其實,我本來更喜歡文獻學的,不過那樣的話,估計我也就沒機會進入山海了。”
她又仰起頭看著院外縱橫交錯的電線,有幾捆廢舊的黑色電圈搭在電箱上,有喜鵲在上麵搭了個窩,乍一看風雨飄搖的,白色的鳥糞布滿了電箱的鐵皮,鐵皮隨風呼呼亂顫。
“開學第一天,我們班導助學姐就說過,這個專業的局限性很大,前景一般,大部分普通學生畢業以後,都不能以它為出路。”
說到這兒,花祈夏自嘲似的笑笑,“有段時間,我還想轉專業來著,不過其他專業學費都太貴了。”
黎勝南“嗯嗯嗯”,好奇,“那現在呢。”
“現在……”花祈夏看見有喜鵲從那搖搖欲墜的鳥巢裡飛出去了,幾乎下一刻,豆大的雨點從天空砸落下來,她動了動手腕,抬手去接簷下銀線似的水珠——
“現在我覺得,或許有一天,或許我能成為這個專業的出路呢。”
四四方方的小院子頃刻間變成了沸騰歡樂的戲台,雨水劈裡啪啦砸向肥厚的芭蕉葉,瑩亮的水珠在葉脈上輕輕一點,半空劃過完美的弧,落入水缸中,驚動浮萍下的白魚。
寫著“清水滿缸”的紅紙被雨水打濕了,折起水粉色的紙痕,花祈夏望著滿院的墨綠與潮濕,好像坐在了江南僻靜的庭院中,不知在想些什麼。
黎勝南忽然靠近過來:“學妹,你眼睛上好像有東西。”
花祈夏詫異轉頭,心裡因為黎勝南的話而蕩起漣漪,難道剛才她從黎勝南眼中所窺見的那股力量,原來也正倒映在自己的眼中嗎——
“哇是一根貓毛誒。”
花祈夏:“……”
黎勝南小心翼翼把那根貓毛幫她摘去了,重新塞回草嘟嘟背上,然後說,“學妹,你說得太對了,如果不是為了世界和平,我可能也不會選這個專業了……你都不知道我家裡人為了讓我改口把我揍得有多慘唉。”
花祈夏一下子竟然不知道,應該先對她話裡的哪個重點做出反應。
不過黎勝南沒給花祈夏感慨的機會,兀自搖搖手,“哎呀不過我們這種人嘛,很正常的。”
黎勝南以手遮嘴,小聲說:“我告訴你哦祈夏,我隻是不受重視而已,燕度不是也被他家裡趕出去了嘛,現在一個人躺在外麵的醫院連權限都開不了,昨天他是真的差點兒死掉了,還是聞人教授和謝醫生幫的忙。”
靛青色的地麵落滿了殘花和枯枝,周遭的所有聲音都攪碎在嘈雜響亮的雨聲裡,到處都是湍急,迸濺的水聲,兩個女生一個在說,一個在聽,時間被雨水拉得很長。
“我擔也是,d國的皇室醜聞都存在兩個多世紀了,月月更新……哦,還有謝醫生,他好像更慘噢。”
“謝學長?”
“我也是聽聆楓說的,他爸媽還是無國界醫生的時候,不知道什麼原因,把他落在b國戰火點,嗯……好像四天三夜吧,從教堂積屍坑裡刨出來的時候據說人都快瘋了。”
“你說……什麼?”
轟隆——!
天空暴雨如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