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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身份斐然的男人中,除了張揚熱烈的燕度,其他人都是不會輕易主動開啟話題的人。
當然這其中的情況也不同。
大致可以分為兩種——
一類譬如盛修,聞人清和,天之驕子,在任何的場合下都從來不需要他們主動說話,自然會有無數人前仆後繼迎合上來。
另一類則像是喬星燦與hadrian,他們骨子裡的清高叫他們不屑於主動融入任何人的任何場麵,他們的底色是孤傲,喜則留厭則走,世界裡隻有自己一人。
誠然,花祈夏潛意識中認為謝冰山也是這種類型的人。
喬星燦和hadrian在外人麵前起碼還“裝裝樣子”,而謝共秋則從始至終都是一張拒人千裡之外的禁欲臉。
因此,雖然花祈夏認為謝共秋是一個很值得結識和學習的人,但也從來沒期待過他會主動做些什麼。
——謝冰山問她睡得好不好。
雖然隻是淡淡的一句話,依然讓花祈夏感到有些意外。
似乎還有一丁點兒小小的驚喜。
不知怎麼,她莫名想起上學期去孤兒院做義工時,那個總窩在角落裡不合群的小孩,第一次主動向其他小朋友遞出玩具的一幕。
花祈夏撓撓耳朵,“……其實睡得一般,這邊山裡夜晚還挺冷的。”
謝共秋:“……嗯。”
花祈夏的目光掠過這間臥室,雖然隻是臨時暫住,然而謝共秋和hadrian的床鋪還是很鮮明地叫人一眼就能分辨——
hadrian的床上放著兩台電腦,旁邊各種設備,耳機音響一應俱全,顯示屏上似乎是某個音樂製作的軟件,滿是機械風的賽博色彩。
他的枕被也不是彆墅通用的灰調款式——藏藍色的高定絲綢在陰沉的天光下顯映出深海般的質感,從頭到尾彰顯著奢華與驕矜。
而謝大法醫這邊就簡單得多:床單整潔,連疊好的被子邊褶都一絲不苟,除了床頭櫃上的白色數據線和兩本書,這裡幾乎看不出有他活動過的痕跡。
看見書的名字,花祈夏有點驚訝,原本沒話找話的客套也多了幾分真切的好奇,“學長,你也喜歡看《蓋茨比》嗎?”
謝共秋手指頓了頓,低聲:“嗯。”
似乎是覺得隻回一個字過於冷漠了,謝共秋頓了頓,又補上一句,“還不錯。”
花祈夏對謝共秋的印象有些改觀,她一直以為像謝大法醫這樣冰冷無儔的機器,床頭讀物應該都是那種晦澀難懂的大頭部醫學著作呢。
謝共秋:“你喜歡這本書?”
“嗯……倒也談不上喜歡。”花祈夏想了想,“隻是對裡麵的某些隱喻印象深刻,我學文的嘛,自然對這些意象關注多一些。”
“比如?”
花祈夏沒想到會和謝共秋探討這方麵的話題,這令她有一種處於自己舒適區的安心,花祈夏背靠著書桌,反手撐在桌麵上,仰頭望向窗外影影綽綽的綠色——
“比如……比如書裡多次反複寫到的‘綠光’,在碼頭對岸,徹夜不滅的綠光。”
花祈夏眼眸沉靜,像遊刃有餘講述一個悲情的故事,“蓋茨比看見對岸紙醉金迷的幻夢,不斷往前掙紮,那綠光是他光鮮亮麗的愛人,是流光溢彩的夢想,但是又那麼虛幻縹緲,觸不可及。”
謝共秋不知什麼時候結束了縫合,他隻是那樣握著手術刀,聽著花祈夏平靜地敘述“幻影”“空虛”和“追逐”,直到花祈夏說——
“第一次讀這本書的時候,我就覺得,蓋茨比很像一種動物,學長,你知道是什麼嗎。”
謝共秋聽見自己的聲音:“什麼。”
“飛蛾啊。”花祈夏彎了彎眼睛,“飛蛾撲火,注定是一場壯烈又愚蠢的獻祭,對岸黛西家的綠光,虛幻、危險又迷人,最終把他困死在孤獨的黑夜裡了。”
茂盛的綠樹在雨水的洗禮下搖曳枝杈,如碩大的綠色羽毛拍掃在透明的落地窗上,一下又一下,潺潺的水流散開又彙聚,順著窗棱蜿蜒而下。
謝共秋指間的手術刀映出他疏冷的眉眼,淡薄而寧靜的涼意從那刀麵的倒影中一寸寸攀升,遠處山脊滾過一陣壓抑的雷聲,他在這一刻又聽見了花祈夏慨歎似的低喃——
“不過人生麼,誰又不是撲火的飛蛾呢,哈哈。”
謝共秋倏然抬頭看向花祈夏。
咚咚。
門在這時被人敲響了。
房門是一直是開著的,燕度一身水汽站在門口,笑著抬手:“嗨。”
“是燕度學長。”花祈夏手從桌麵上離開,直起身子和他打招呼。
謝共秋移開視線,麵無表情地將創口縫合完的小刺蝟放回紙箱裡。
“我在樓下沒找到那隻刺蝟,估摸著你帶它來找共秋了。”
“嗯嗯。”花祈夏注意力轉回,問謝共秋:“學長,這樣就可以了嗎?”
“嗯。”謝共秋說,“還需要再上一次藥。”
燕度走進來,略微俯下身,花祈夏嗅到他身上淺淡而濕潤的鬆柏氣息,他低頭敲了敲箱子邊緣,看見刺蝟被縫合的後爪:“謔,這麼快啊。”
花祈夏笑:“謝學長特彆厲害!”她後來和謝共秋聊天轉移了注意力,甚至都沒注意到什麼時候謝共秋就將傷口處理完了。
聽見花祈夏語調抬高的稱讚,謝共秋麵不改色地站起來,將所有工具收進醫藥箱裡。
“確實厲害。”燕度在眉骨陰影中的漆黑眼眸掃過兩人,忽而桀然一笑,單手拎起紙箱子:“既然差不多了,就下樓吧,聆楓喊大家下去準備午飯。”
謝共秋將手套摘掉丟進垃圾桶,涼涼對上燕度的視線,啟唇:“可以。”
燕度扯了扯嘴角,沒說話。
“那我幫學長把醫藥箱拿下去。”花祈夏見謝共秋同意了,就要幫忙,然而謝共秋卻表示不用,燕度笑了一聲,“那你慢慢收拾,我們下去等你。”
說完就轉身帶著花祈夏走了。
說是“帶”,似乎也不儘合適。
他隻是自然地將手臂懸空橫在花祈夏身後,做出紳士得體的引路姿態,脊梁挺拔如刀。
然而那動作從後麵的角度看來,又的的確確像是將花祈夏不容置喙地攏護在自己的領域中。
花祈夏輕輕合上了門。
門合上時,低頭收拾東西的謝共秋抬起頭,他看見燕度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紅色掛繩的物件,變魔術似的遞給了花祈夏,花祈夏旋即驚訝起來,燕度咧嘴露出兩顆銀亮的犬牙,那雙黑得駭人的瞳孔裡是常人難以察覺的專注——
燕度忽而側頭撞上謝共秋的目光,他嘴角那凜冽的弧度更高地揚起來兩分。
他就那樣用漆黑的眼睛盯著謝共秋,他抬起手,高大的倒影籠罩著花祈夏,形成一道隱晦的遮蔽,直到門縫一點點閉合。
走廊鋪設了厚厚的地毯,但在房間裡耳力敏銳的人依舊可以清楚地分辨出外麵的腳步聲,一道穩重有力,一道輕不可聞。
還有兩個人模糊的交談——
“不是螳螂麼……怎麼又變成了蝴蝶。”
“……那枚換給我……我們交換,好不好……”
兩道腳步聲交疊著漸行漸遠,就好像那道更重的聲音正蠻橫不講理地將另一道輕快的聲音給籠罩藏起似的。
謝共秋看著桌角那本久久沒能翻動的書頁,繁複的拉丁文在窗外樹枝的綠影中仿佛正在浮動一般。
他轉頭看向放在床頭的那本《蓋茨比》,良久,淺色的薄唇微微抿起,被鏡片遮擋的眼底劃過一絲極小的懊惱,進而如手術刀般的寒芒一閃而過。
謝共秋垂眸將手上的拉丁文著作合上,丟進了抽屜裡。
窗外雨聲潺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