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阿美發生了一次嚴重的衝突,吵得很凶,最終我哭了。
至於是什麼原因,我不記得了,反正我很氣憤,對這個家十分地絕望。
真的很絕望,我覺得再也呆下去了,於是,提一個黃色的袋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淚,頭也不回地走了。
我要浪跡天涯,不回這個家了。
上了去茶陵縣城的班車後,我卻十分的迷茫,我能到哪裡去呢?誰又能收留我呢?
但是,我知道阿爸在茶陵,這是唯一可以去的地方。
下了車,我就找到了阿爸。
阿爸在房間,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就是,你吃飯沒有?
當時,我還在氣頭上,低頭不說話。
阿爸沒有再說什麼,從食堂裡端來一碗米飯說,你吃吧,不夠我再打。
其實,我早就餓得前胸貼後背,眨眼間,一碗米飯就下了肚。
阿爸又問,你吃飽沒有?
我點點頭,表示吃飽了。
儘管我還可以吃兩碗米飯,但我不想吃了,因為我的氣已經消了,最關鍵的是,阿爸在單位裡吃飯是定量的,每個月隻有三十斤米。
他一天隻能吃一斤米,超量就要餓肚子。
阿爸每頓隻吃三兩米,省下一兩米,給我吃。
我吃哪夠呀!
但我不說。
我始終覺得阿爸是天底下最好的阿爸。
就像這次,我從桃坑跑來,氣鼓鼓的,知道我與阿美吵架了。
我經常與阿美吵架,他是知道的,所以這次來,他沒有問緣由,而是選擇了沉默,讓我自想自解。
阿爸這種做法很暖人心。
其實,我還是很怕阿爸的。
比如睡覺我就有點怕。
阿爸隻有一間房,隻有一張床,晚上我們必須睡在一起。
快到睡覺時,我會悄悄爬上床,躺在床裡麵,緊緊地靠在牆壁,一動也不敢動,生怕碰到阿爸。
如果不小心碰到了,我心裡頓時一陣緊張,迅速把腳縮了回去,靜靜地等待阿爸的反應。
阿爸往往沒反應。
但與阿美睡不同。
小時候經常與阿美一起睡,如果我不小心碰到了她,她往住是一腳踹來,大罵道,死崽子,不知睡呀!
我趕緊縮在牆角,一動也不敢動。
我怕阿美,但更怕阿爸。
我知道他很和氣,但還是怕,可能是一種敬畏吧。
打罵可以壓製彆人,但在彆人心裡是一股股怒火,一股衝天的怒火,非常的抗拒,自然不服。
敬畏不一樣了,是尊重,是發自內心的愛。
記得有一次我出去玩了,阿爸從桃坑回到茶陵,他沒有鑰匙,進不了門,在門外整整站了一天,值到旁晚我才回來。
見到阿爸焦急的神色,我嚇了一大跳,以為少不了幾個耳光,但阿爸沒有。
他的責備很輕,隻是淡淡的地說,我給了你方便,想不到麻煩了我。
就這麼一句,之後煙消雲散,什麼也沒說。
長大之後,我們之間的隔閡消融了,與他睡在一起沒有任何不適感。
相反他到有點緊張。
一次,阿爸來到長沙,由於住的地方緊張,我必須跟他睡一張床。
這次,我是按照以前的習慣,睡在裡麵。
當時,是十二月天,天上正飄著綿花大雪,屋裡沒有暖氣,還是比較寒冷。
可能是冷吧,睡的過程中,我會不自覺地把棉被拉向自己的一邊,阿爸的腳就露在外麵。
他是可以把棉被拉過來的,或者把腳緊靠在我的身邊,他是可以的,我知道了,我也會立刻把棉被遞過去。
但他沒有,而是任由自己腳在外麵露著,挨著凍,像小時候的我,一動也不敢動。
這個狀況應該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我一直沒發覺,直到有一天,我忽然發現他穿著襪子睡覺,萬分驚訝,忙問為什麼?
這時,他才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晩上腳有點冷。
我恍然大悟,心裡不由湧出一陣苦澀。
此刻的阿爸成了小時候的我,害怕自己成為子女的累贅。
後來,我們調換了位置,他睡裡麵,我睡外麵,並且在裡麵加了一床被子,此時我才發現阿爸能夠安然入眠,發出輕微的鼾聲。
阿爸老了。
老了的阿爸在我麵前變得有點小心翼翼了。
阿美生了病,阿爸陪她來長沙治了二次病。
每次回茶陵的時候,阿美會哭,會淚流滿麵,似乎生死分離。
當然,我知道,她看到我生活得很好,在長沙謀得了一席,心裡很欣慰,不自覺地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應該有這些成分在裡麵。
阿爸也很激動,但他這個激動似乎有點特彆。
阿美哭了,弄得他也手足無措。
他慌忙站了起來,覺得也應該說點什麼。
他最後憋出了這樣一句話:麻煩你了,辛苦你了!
我很意外,百般滋味不覺湧上心頭。
阿爸太客氣了。
其實,我從來不覺得是什麼麻煩,我十分照顧我的阿爸,包括我的阿美。
不管阿美以前如何待我,就憑把我拉扯大,我就有這個責任和義務照顧。
至於阿爸,心裡湧出更多的是愛。
我一直在想,如果阿爸真的有一天無以為食,流落街頭,我該怎麼辦?
我想我會義無反顧,跟他一起四處乞食,隻要我有一口吃的,絕對不會餓著他,直到他生命終結的一天。
雖然我很抗拒乞討,不願意乞討,如果自己有這麼一天,阿爸需要我出手相救,那麼,父子倆就開始吧。
在極端的環境下,尊嚴、人格和名譽可能不重要,重要的是讓自己愛的人活下去。
當然,最後阿爸還是有尊嚴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但是他的愛卻永不磨滅,永存鄙人心中。
有時候,愛是可以穿越時空,一代代傳承下去,成為人類前行的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