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論聲如潮水般湧起,嘈雜難辨。慶帝不動聲色,目光悄然掃向李旭。
他心中對所謂抄襲之事嗤之以鼻,深知自己的幼子絕無問題。
李旭從容不迫,望著莊墨韓,嘴角勾起一抹譏誚,說道:“莊先生,可有憑據?僅憑您一言便指摘我抄襲,恐難以令人信服。”莊墨韓似早預料此問,放下酒杯,神情嚴肅,開口道:“此詩後兩句,乃是我師晚年悼念亡妻所寫!”
“這首本為悼亡之作,錦瑟更是師母生前常用之物。師母去世後,師父睹物思人,悲痛欲絕,令工匠將錦瑟劈開,故而首句才有‘無端’二字!”
“再者,全詩憂傷之意儘顯,怎可能是稚嫩孩童所創?”
“秦王不解其中深意,竟將哀歌用於讚美風塵女子,既辱沒亡妻,又褻瀆亡師,老夫雖不願得罪南慶文士,但也必須揭穿此人醜行,為恩師正名!”
此話出口,殿內再度喧囂震天。
站在旁觀者的立場,莊墨韓所述確乎條理分明。
莊墨韓乃北齊世家大族,眾人對其天生信服,絕不會疑其有虛言。錦瑟此詩,正如莊墨韓所言,滿溢哀傷,與李旭當年情境不合。
細細思量,諸多細節確存疑點!慶帝卿咳一聲,全場即刻肅靜。他冷眼看向李旭,問:“李旭,你有何辯解?”
李旭微笑,反問:“不知莊先生的恩師,是否姓李?”莊墨韓答:“家師不姓李。”李旭卿笑:“如此便無妨。”
林若甫冷笑插話:“莊先生素來敬重師長,斷不會借師名誣陷他人。然我慶國律法嚴明,行事需憑實據,若無憑據,恐難以服眾!”此話看似為李旭辯解,實則為莊墨韓提供了展現證據、定李旭罪名的良機!
莊墨韓自然明白,故冷笑著不讓他人阻撓,直接展開隨身攜帶的卷軸。卷軸上的墨跡已顯陳舊,紙張亦有暈染痕跡,顯然曆經歲月。其上字跡赫然便是《錦瑟》全詩!
卷軸一展,人人觀後皆驚!“竟然是它!”“果真是錦瑟!看這墨跡、紙張,此詩至少二十年以上!”“莫非秦王……”“此情可待成追憶,原是悼念亡妻!”“怪不得當初聽這首詩總覺得不對勁,果然是一首悼亡詩。”
“秦王殿下,這……”“噓!未必屬實,或許是這老者故意偽造,惡意中傷也未可知!”“你瘋了嗎?莊先生乃北齊名士,一生重名節,怎會行此等事?”“正是!證據在此,道理也講明了,還能說什麼?李旭必是抄襲無疑!”
莊墨韓並未惡語相向,但每句話都似刀劍刺向李旭,尤其是他清晰點出的關鍵之處。錦瑟之旨在於悼亡,尾聯平淡中含激蕩之情,令人倍增惆悵。
更何況,莊墨韓此次還攜來了師父的手跡,毫無爭議餘地。朝堂之上群臣議論,大多認定李旭抄襲無疑。
即便有人嘴硬仍為李旭辯護,也隻能從旁處尋找借口,單就這首詩而言,無人相信出自李旭之手。
直至此刻,林若甫才嘲諷地瞥了李旭一眼,隨後起身離座,至殿中央向慶帝跪拜。“陛下!”
眾人見狀頓時安靜下來,屏息凝神等待林若甫發言。
“皇上,李旭虛妄欺名,此等惡行,實在令吾國士人蒙羞!”林若甫言辭激烈,神色悲憤。
“懇請聖上剝奪其爵位,懲治其欺君之罪,以警世人!”“否則,難平世間眾議!”
此言一出,殿中眾人皆沉默無聲,唯有空氣中的寂靜彌漫開來。
皇帝未言,隻凝視著李旭。
殿內所有人隨之目光聚焦於李旭,連臉色沉重的莊墨韓也緊盯著他,看他如何回應。
“嗬嗬。”
李旭冷笑一聲,端起美酒一飲而儘,隨後將杯子擲於桌上,起身離開座位。
“還是林大人一語中的,直擊要害,果然是我大慶的棟梁之才啊!”他邊走邊說,對旁人投來的目光全然不在意。
聽出李旭話中嘲諷之意,林若甫神情嚴肅,沉聲說道:“九殿下,您欺瞞之實,愚弄聖上,無可辯駁,無需逞口舌之爭。”
“即便撤銷您的封號,您依然是陛下的九皇子,老臣依然會尊稱您為九殿下,不知這樣安排,是否讓您滿意?”
這話已直指人心,不留餘地。
一旦證實李旭確為欺世之徒,哪怕他仍保留九皇子名號,又有何意義?
慶帝定不會對一個虛妄欺名、顏麵儘失的兒子多加關心,能留他在身邊已是難得。
眾人正注視李旭,揣測他的回應時,
李旭忽然冷笑著承認:“不錯,那首詩確實是我的抄作。”
此言一出,祈年殿再度喧囂起來!“什麼?居然承認了!”
“果然如此!”
“原來如此,秦王殿下……”
“什麼秦王殿下,抄了就抄了,這下完了,九皇子恐怕難逃責罰……”
“你們不懂!抄了又如何?抄北齊的算不得抄!”
“你這武夫懂什麼!抄襲最為可鄙,冒充己作,簡直禽獸不如!”
“你竟敢侮辱九皇子為禽獸不如?”
“我沒有這樣說!我隻是說抄襲之人該如此評價!”
殿內一片混亂,連慶帝也不禁眉頭微蹙,隱露失望之情。
匍匐於地的 聽著四周議論,見到皇帝的不悅,心中泛起一絲快意,隨即又被無儘悲涼淹沒。
獨子枉死,自己卻無力相助,隻能借此稍解心中怨恨。
但即便李旭重獲封號,仍是九皇子,依舊能在流晶河畔遊船嬉戲。
自己的兒子呢?如今想必已過奈何橋,轉生去了吧?
莊墨韓嘴角含笑,神情謙遜,以長輩訓導後輩的姿態,溫和說道:“秦王,古語雲:知錯能改,實乃勇者。經此一事,殿下日後定當有所作為!”
李旭側身注視著莊墨韓,唇角泛起一絲卿蔑,緩緩開口:“這麼說,你未免太心急了吧。”“非但抄了我老師的這首,我還抄了許多,多到記不清數量。”
“何不索性讓我把它們全背出來,也好讓世人見識一下,你的老師究竟創作了多少不為人知的佳作?”
莊墨韓眉頭緊鎖,麵露不滿:“秦王殿下,明知理虧卻怒不可遏,企圖混淆視聽,實非君子所為。更何況,在場諸位皆非愚鈍之人,殿下莫要自誤!”
李旭充耳不聞,轉向一側高呼:“拿紙來!”
慶帝微微頷首,立刻有太監宮女迅速在殿中央安置案幾,鋪好紙墨。李旭再次喊道:“取墨!”
侯公公正恭敬地捧著硯台墨塊快步上前,在李旭麵前高聲說道:“秦王殿下,若不嫌棄,老奴願替您執筆!”
李旭笑意盈盈,朝侯公公點了點頭:“多謝侯公公費心。”“不敢當!”侯公公連連推辭,迅速磨好墨汁,潤飽毛筆。“哼!裝腔作勢!”
林若甫冷哼一聲,但此刻眾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旭身上,無人在意他的反應。
就連莊墨韓也沒瞥這位臨時盟友一眼,隻是皺眉凝視李旭,疑惑他如何扭轉局勢。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毫無防備,也無顧慮。
一開場便是李白的名篇《將進酒》!
這氣勢磅礴的詩句,如同跨越千年的時間長河,直擊慶國君臣豪邁的內心深處!
不隻是慶國,連北齊使團亦為之震撼!
莊墨韓臉上的不悅與鎮定早已消散,此刻他的臉上隻剩下難以置信!
身為真正的文學大家,莊墨韓感受到的衝擊遠遠超過大殿內其他所有人。
這絕對是曠世名篇!
僅憑開頭兩句,他就已確信無疑。
這首詩注定會成為文學史上留名千古的傑作!待聽完全篇,他的震撼更是達到了。
詩句辭藻華麗,他甚至覺得自己的評鑒能力都顯得蒼白無力。
而最令他驚訝的是——
這首詩難道真的是出自眼前這位年僅弱冠的秦王之手?李旭吟誦時並未流露出半分狂妄之態,隻是從容自若,一字一句,胸有成竹。
侯公公能夠緊跟其節奏,將每個字書寫得工整清晰。甚至在他稍顯跟不上時,李旭特意放緩了速度。
即便如此,待全詩寫畢,侯公公的手腕依舊微微顫動,但這並非因為勞累,而是因為這首詩實在太過精妙絕倫!
能夠成為慶帝的貼身太監,侯公公自然見識廣博,絕非那種隻會阿諛奉承、毫無眼光之人。正因如此,他對這首詩的理解更為深刻!
跪伏於地的 突然抬起頭,目光死死盯住李旭,雙眼圓睜!這怎麼可能?絕對不可能!
李旭怎會擁有這般才華,能寫出如此詩句?定是剽竊,定是抄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