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簪子下去,榮儀珠捂住下顎,血水順著手指縫滴下。
鄭秋華想去看,腿卻動不了,隻能大聲喊人。
花素霜一個頭兩個大地喊身邊的丫鬟:“快!去取珍珠粉來止血!”
榮老夫人本來就提心吊膽,此刻又見了血,兩眼一翻徹底暈死過去,由著身旁的大丫鬟碧竹大聲喊人:
“去請大夫!老夫人暈了!”
廳中又是一片混亂。
榮儀貞拋下身後嘈雜,好整以暇的從大廳中走出。
皓月當空,簷角垂掛的銅鈴隨著秋風晃動輕響,傳出清脆空靈之聲。
她邁步踩在院中撒滿了月光清輝的石板路上,吹著恬淡微涼的秋風,由身後的紫電和青霜各執一盞溫黃的風雨燈,慢慢走回安靜的寧安樓。
一夜好夢。
……
三天之後,榮淮醒過來一次。
聽大夫坦言,他攝入的藥物毒性太強,未來隻怕難以再有子嗣。
榮淮兩任妻子,加上被鄭秋華算計處死的妾室通房,總共也隻生出了兩女一男。
唯一的兒子榮鏡明還是個隻會在家中提劍追殺妹妹的廢物。
如今又聽說自己以後不會再有孩子,榮淮眼前一黑。
再又一次暈過去之前,他捉住二弟榮南的手:
“泠兒這孩子,再留下去隻怕是個禍害,你趕緊給她找戶人家,等她一及笄,就離榮家遠遠的給我送出去!”
榮南自然同意。
甚至為了安撫榮淮,榮南主動提出,將榮儀泠關在鬆月院中,除非及笄後嫁人,否則不許再出院子半步。
這個懲罰的力度,輕得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早上。
紫電為榮儀貞梳頭,順便把玄三趴在房上偷聽到的話轉達給了榮儀貞。
青霜不滿道:“奴婢真不明白,榮儀泠一個好好的官家小姐,先是與人私通,後又在家中下藥毒害長輩。”
“這兩條罪過放在彆人家裡,犯哪一條被打死都不為過。”
“可她兩條都犯了,還想害我們小姐未來沒有子嗣,卻隻是犧牲了個挑選好姻緣的機會,真是可惡!”
榮儀貞也覺得奇怪。
按照榮淮的個性,傷害到他利益的人,無一能得善終。
那麼,是為了什麼呢?
據榮儀貞了解,二叔榮南對待妻女並不在意,若榮淮為此將榮儀泠趕去鄉下莊子,榮南也不會有太多抱怨。
那麼問題就該出在金扶月那邊。
榮儀貞閉上眼睛,仔細回想。
前世的泰和四年末,金扶月的娘家侄子金成在新年之前趕到京城,借住進榮府,準備明年的春闈。
榮淮是怕金成高中,金家改換門庭後,與其為仇?
可也不像。
畢竟,金家雖在外地經商,但產業不大,甚至算不上富商之流。
未來金成即使高中入朝,隻怕還要仰仗榮淮在朝中的人脈提攜。
紫電補充青霜的話,也是給自家小姐提醒道:
“三老爺和三夫人實在是不堪用,難怪三房被大房和二房欺壓這麼久。”
“昨天晚上,小姐遞給三夫人一個那麼好的,在府中立威的機會,待咱們走後,她卻生生將這機會錯過,失去一個能抓住鄭秋華把柄,把管家權永遠握在手裡的好時機,難為小姐的一番苦心了。”
榮儀貞垂眸,細白的指尖捏起青玉盞中用烈酒泡著的帕子。
濕透了的帕子淋淋漓漓落在簪劍上,將簪劍好一番擦拭。
隨即,榮儀貞將擦好的簪劍遞給身後梳頭的紫電,才說:
“三嬸母出身不高,老實本分,又被鄭秋華欺壓慣了,不敢反抗才是正常,並不能怪她。”
說罷,榮儀貞暗暗歎了口氣。
說是不怪,其實心底還是有些惋惜。
前世的三嬸被鄭秋華害得難產而死,三叔與她夫妻恩愛,傷心太重,不久也去世了。
隻留下一個榮儀燕,及笄後,被鄭秋華送給高官為妾,不到半年就被折磨而死。
這一世,榮儀貞有心改一改三房的結局。
但三叔和三嬸卻都是個提不起來的,兩主動爭一爭都不會,不免讓人心急。
榮儀貞伸手摸了摸腕子上的虎頭金鐲,又想起在北邊時那位小哥哥說的話:
“想要的東西靠求是求不來的,除非你自己去爭取。”
也不知,那位小哥哥現在還活著嗎?
又在哪裡。
說起來,她那時年幼,對人的印象已經極其模糊了,隻怕對麵相見,也未必能認得出來。
十二年前的那天,她一睜開眼睛,漆黑的客棧被熊熊大火點亮,火苗移動速度很快,眼看就要燒到她的榻邊。
紅色跳躍的火苗後是深不見底的幽黑,簡直宛如地獄,所以,即便她尚且年幼,對那時的記憶也格外深刻。
她記得,到處都是熱浪,灼得人皮膚發痛,連眼睛都是痛的。
她嚇得動也不會動。
是小哥哥披著濕衣裳進來,用涼津津、濕噠噠的衣裳將她裹住,抱了出來。
“想要的東西靠求是求不來的,除非你自己去爭取。”
那一夜,小哥哥摸著她的頭,告訴她:
“小團子,下一次再遇見任何危險,哪怕注定是條死路,也彆待著不動,至少掙紮一下。掙紮,就有希望。”
前世,哪怕很早就知道這個道理,她依舊被動地讓人‘打退’一步又一步。
榮儀貞摸著虎頭鐲的力道逐漸加重,直到鐲子上的虎頭式樣硌痛了她的手指,才蹙著眉頭罷休。
不管榮淮忌憚的是什麼。
她都不怕。
榮儀貞下定了決心,這一世,哪怕眼前又注定是條死路,她也絕不肯乖乖束手就擒。
更何況,在她看來,未來一片大好。
因為她記得,泰和五年,葉濯入內閣為首輔,辦的第一大案,就是科場舞弊案。
查出泄題舞弊、代考行賄的世家子弟數十人,牽連者甚廣,儘是肅王一黨。
金成有些真才實學,過了殿試,卻也因為榮淮的緣故,被歸進肅王黨中,成了朝中的邊緣人物。
金扶月望侄成龍的夢想告破,為了榮儀泠能嫁得高門,為了侄子將來在朝中的前程,更加賣力地為鄭秋華做事。
可眼下,兩人因為女兒的緣故徹底鬨翻。
金扶月少了個照拂她的主子。
鄭秋華少了條幫她咬人的好狗。
兩人這種雙輸局麵,是榮儀貞這些日子以來的戰利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