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霧凝成露珠,墜落在米小滿亂翹的發髻間。
時萊從樹林裡把滿山追兔子的她給拎了出來。
小家夥被提溜著四腳離地,還不斷撲騰,轉回頭模仿時萊掐訣的手勢,朝身後喊道:“遲早來收了你們。”
那口氣,和時萊一模一樣。
跨過門檻,時萊押著她去洗手,春寒未褪的泉水激得米小滿原地蹦跳。
“明天要上學了,你作業什麼時候寫?”
“道士,你幫我寫作業,我請你吃糖。”米小滿從口袋裡拿出幾顆軟糖。
“這還是我給你買的。”時萊不為所動。
米小滿大失所望,灰溜溜的去大殿裡找自己的作業本,嘴裡嘀咕著,等會寫完作業,就坐在他麵前吃糖,還吧唧嘴,不給他吃。
時萊看著小家夥離開,去後院裡準備午飯。
中午一盤炒臘肉,一盤辣子雞,一碟豬油炒白菜,一碗番茄雞蛋湯。
臘肉是米三鬥做的,用的是他自己養的黑土豬,選了肥厚相間的五花肉醃製,又用鬆木熏烤。
因為是自家吃的豬,他沒有用飼料,全都是糧食喂出來的。
青城山種不出好的水稻和麥子,但是土豆和玉米很多,隨便一壟山田,把種子撒下去就行,偶爾照看下。
因為不能吃牛,豬和雞成了時萊主要的葷菜。
豬真的是寶貝,全身上下都是,幾乎身上沒有不能吃的地方,連毛都要刮下來賣錢。
臘肉焦香,翻炒後泛著琥珀光。
米小滿吃的滿嘴油,被時萊嫌棄的用紙巾使勁擦了擦。
相比起來,她也是幸福的。
至少每天都能吃到自家做的飯菜。
城裡的小孩等到幾十年後,最懷念的味道應該是小時候媽媽給他們叫的外賣的味道。
吃著米三鬥送的臘肉,時萊問道:“你作業做完了嗎?”
“寫完了。”
“寫對了嗎?”
“我怎麼知道?我要是知道,不就能寫對了嗎?”米小滿理所當然的回答著。
時萊愣了下,覺得她說的好有道理,想了想問道:“我怎麼沒看見你的語文作業。”
“語文是背書。”
“那你背吧。”
米小滿瞪著一雙大眼睛,不知道道士怎麼突然開始關心起自己的學習。
她把求助的目光轉向謝靈運,隻從對方臉上看到鼓勵。
期期艾艾好一會,她才小聲道:“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相遠,狗不叫,汪汪汪”
“你就會背三句?”時萊都驚了,“三句還背不全。”
“這都是錯的,我怎麼背?狗怎麼可能不叫,我家的狗隻要看到陌生人就會汪汪汪的叫。”米小滿大聲爭辯著。
時萊吐出一口氣,拍了拍小家夥的腦袋,“你在學校裡多吃點飯,聽話,你和彆人不一樣,千萬彆把時間浪費在學習上。”
“我每天吃的可多了,校長說,這些飯菜都是你讓人送的,我不吃就虧大了。”
謝靈運就靜靜的看著他們倆鬥嘴,臉上都是溫柔的笑。
吃完飯,米小滿蹲在水池邊洗碗,時萊找了些工具上山,準備把竹管修一修。
道觀裡用的山泉水,是用竹子一節節從山巔上一處泉水引來的。
每過一段時間,他都要檢查一遍。
很多地方會被小動物來回撞擊,產生滲漏。
一邊用鉗子擰著鐵絲,他一邊思考挖坑的事情。
如果在道觀門口挖個大坑,把山泉水引入,應該會有人往裡麵丟魚和烏龜吧。
自己也能在裡麵養一點小龍蝦和鱔魚,等到夏天氣溫高的時候,撈點起來,爆炒或者油炸,又是一道美味。
小時候他就跟著師父在道觀後麵的空地上種菜,早就習慣耕種後自給自足的生活。
等大地徹底回暖,後麵那片菜園子還是要種起來。
自己種的菜,吃著放心。
沿著竹管一路走一路修,回到道觀裡,謝靈運和米小滿已經看不見人。
他湊到木門前朝前院張望了下,隻有香客正在拜神,沒見兩人身影。
大概是下山了。
總算清淨下來,他回到屋裡,把炭火點著,窗子開了條縫,靠在椅子上假寐。
也不知道師父去了哪裡,有沒有看見自己的直播,準備什麼時候回來。
還記得小時候,冬日料峭,天寒地凍,師父也是點了一盆炭火,把他捂在被窩裡,輕聲在他耳邊教授道經。
正一道可以娶妻生子,但是師父一輩子沒有成親,是個極為灑脫的人。
誰料到,快到五十歲的年紀,卻要撫養一個棄嬰。
小時候的時萊很調皮,放學後總是在外麵撿垃圾,看電視,不到天黑透不肯上山。
師父就做好了晚飯等他,見他臟兮兮的也不罵。
想著想著,他突然感覺到眼眶有些濕潤,揉了揉頭,懵然片刻,耳邊隻有風穿透窗縫的嗚咽聲。
把道經翻開看了幾頁,秦三福打來電話,“真人,案子破了。”
時萊詫異了下,“這麼快?”
“嗯,就是那個校長主使的。”秦三福頓了頓,大概是在翻看手裡的文件,繼續道:“學校的隱蔽工程有問題,陳世平是監理,他不肯簽字,校長給他塞錢也不肯收。”
時萊很誠懇的誇了句,“這樣的人很了不起。”
“真人說的是。”秦三福繼續道:“校長給陳世平打電話,說願意返工,約他見麵談,到了地方來的是校長的外甥,他是當地有名的小混混,帶著兩個同夥,把陳世平給殺害了,然後拖到操場,連夜埋進了土裡。”
“殺人凶手抓住了嗎?”
“抓住了,都抓了,已經招供,警察說,這個外甥大概會判死刑,校長已經被剝奪了退休待遇,現在等待起訴審判,聽說還有幾個人涉及瀆職也被查處了。”
時萊真心覺得這些人都該死。
“陳家人放棄了民事索賠,隻要求從重判決,全力支持掃黑除惡行動,不過單位給陳世平認定了工傷,賠償了八十八萬的補助金。”
說到最後,秦三福講,“真人,警方已經把陳世平的骸骨歸還,明天會舉行追悼會,陳老太太一家想來當麵感謝你。”
時萊擱下電話,靜靜坐在窗前。
他不想說什麼正義雖遲但到這樣的屁話,但是經由自己的手,能為受害者伸張正義,他依然覺得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