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媽端著茶盤進來時,陸蔓生正對著沈宅客廳裡那台29寸索尼特麗瓏彩電發呆。
電視裡的容嬤嬤正陰笑著拿出長針,一邊紮紫薇的手指和手臂,一邊惡狠狠地說:“你叫啊,叫破喉嚨也沒人來救你!”
她昨晚在報紙上看到了,這是當下最流行的電視,要賣八千多塊,頂她娘家全村半年的收入。
“少奶奶喝茶。”
青瓷蓋碗擱在玻璃茶幾上,發出一聲脆響。
茶水隻倒了六分滿。
第一次回婆家時,陸蔓生不懂規矩一口喝乾,張媽嘴角那抹笑像刀刻在記憶裡。
陸蔓生伸手拿起茶杯,這才發現早已汗濕的手心有些顫抖。她下意識在衣擺上擦了擦手,這個動作讓張媽眼皮跳了跳。
“少奶奶這次可要慢點喝,太太說這是明前龍井,一斤能換你家半頭牛呢。”
“對了,聽說少奶奶老家那邊還在喝井水?”
才沒有,家裡的井水很甜,比這所謂的龍井可要好喝數百倍,數萬倍。
可陸蔓生隻是笑了笑,沒有正麵回答這個問題,反手指了指廚房方向:“張媽,現在還沒到飯點,我去打打下手吧?”
“大少奶奶還是彆去了,今天家裡人難得來得齊全,小姐還特意點名要吃西式晚餐呢。少奶奶知道帕爾馬乾酪怎麼磨嗎?”
“這些您恐怕見都沒見過,更彆提打下手了。上次您淘的米害我被太太好一頓罵嘞,您呀,當好沈家的少奶奶,就坐在這裡等著吃飯吧~”
陸蔓生不是不會做飯,她在家時就經常做飯,隻是有些習慣難改,比如淘完米後的水留著用來洗菜,比如炒菜的時候不舍得放油。
上一次她在沈家幫忙搗蒜泥,滲了蒜味的手又淘了米,害得一整鍋米飯都沒人吃。
要離開的時候蔓生去冰箱前想打包好帶走剩飯,卻看到了冰箱最下層抽屜裡,放著她上次帶來的特色醃菜,用塑料袋包裹得嚴嚴實實,然而彆的食材卻放在樂扣保鮮盒裡。
“太太說您帶來的醃菜味道有些重,聞著頭疼。”
那次張媽隻是麵色不虞看了她,最後還是忍不住旁敲側擊地提醒了她。
是了,沈家這種高知家庭從不會直接說出他們的看不起,他們隻會在一點一滴裡把他們的高不可攀縫進陸蔓生的血液裡。
她紅了臉,剛想坐下,就看到玄關處幾位走了進來,其中一位滿頭卷發的女人眉開眼笑的,另一位盤著發髻身穿墨綠色旗袍的女人卻在看見陸蔓生時噤了笑。
陸蔓生下意識想往廚房躲清淨,卻還是被眼尖的女人看到,一個眼刀瞥了過來。
“蔓生,媽已經說過好幾次了,紅色的長裙就不要搭配綠色的綢緞坎肩,你這樣穿出門會被彆人恥笑我們沈家沒有規矩的。”
身穿中式旗袍的女人是沈徑舟的母親——秦問梅,她穿件墨綠色旗袍,脖頸間的翡翠墜子讓陸蔓生想起雨後老家的青苔。
“媽,嬸嬸。”
陸蔓生臉唰的紅透,囁嚅半天終於擠出幾句:“我,我下次注意。”
“嫂子,蔓生沒有像上一次裹著紅頭巾穿著花棉襖來就已經進步很多啦~”
說話的是沈徑舟的嬸嬸魏代玉,說是當初是頗有名氣的畫報美人,身上穿著時髦的收腰西裝及膝鉛筆裙,滿頭卷發。
她笑說輕輕拍打了秦問梅一下,“而且,你看看現在蔓生的皮膚多好。要我說呀,還是鄉下空氣養人,比美容院推銷給咱們的護膚品強多了,你看她現在漂亮著呢,就算是紅配綠穿著也好看~”
魏代玉手腕上的卡地亞手鏈硌得陸蔓生生疼,她卻隻是笑了笑:“嬸嬸說笑了。我哪……”
沒等她話說完,魏代玉突然伸手掐著她的臉頰:“不過你這臉蛋怎麼有點泛紅?是不是沒用過精華?哦對了,差點忘了你鄉下來的,還不知道什麼是精華吧?”
水晶吊燈的光突然變得刺眼。
陸蔓生看見茶幾上擺著幾盒進口巧克力,金發碧眼的外國小孩在包裝紙上衝她笑。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第一次給沈家送的大米和綠豆,是全家人精挑細選最好的,如果賣出去,其實可以供她和姐姐一起上學,可母親說這些東西送給沈家人,人家才能高看咱們一眼。
沒想到禮物還沒放好,就看到保姆抱著那幾提尼龍包嘟嘟囔囔扔在了洋房後麵的垃圾箱。
魏代玉拽了一把眼前明顯失神的陸蔓生:“蔓生啊,來,還沒有見過你妯娌舒妤呢吧?快過來瞧瞧。”
魏代玉的驕傲全寫在了臉上,說話間還神神秘秘伸出了三根手指:“這次啊,他們可不是兩個人回來的,是三個。”
陸蔓生的心裡頓了神,原來這次家庭聚會是因為沈徑舟的堂弟沈雲庭從外地回來了,怪不得這麼興師動眾。
沈家有個不成規矩的規矩,那便是誰娶得的妻子更能幫襯沈家,誰便是沈家下一代的掌家人。
沈徑舟的父親沈懷仁聯姻老牌家族長女秦問梅,從了政順理成章成了現在的沈家當家人。
原本沈徑舟作為長孫是要走父親的老路,可偏偏娶了個上不得台麵的鄉下妻子惹得整個北城看笑話。
沈徑舟的親妹妹沈芳懿更是不著邊際,因為年紀最小被全家人寵壞了,才十幾歲連學都不想上,染了一頭金毛黃發,每天不是進出旱冰場就是去五道口買打口碟。
而沈徑舟的叔叔沈懷義雖然從小便不學無術,又與名聲不佳的畫報美女魏代玉結了婚,但他兒子沈雲庭悶頭從了政,順順利利從基層乾到了現在,也是有一番成績。
本覺得是因為自己身份拖累沈懷義的魏代玉,嘴角一年比一年咧得大,聲音也是一年比一年有底氣。
眼前的魏代玉開心得滔滔不絕,就連表情也眉飛色舞起來。
“沒錯~我家舒妤懷孕啦,專門找人看過的,大師說了,十有八九啊,是個大胖小子呢。”
被稱之為妯娌的秦舒妤,此刻正站在二人身後,身穿一件西式旗袍,頭發雖然燙了時興的卷,卻又有章法的盤了起來,中式與西式相結合,仿佛把兩位沈太太都討好了。
說是懷孕,小腹但卻一點也不顯,身材婀娜,有股古典風味,這會正被魏代玉喜滋滋扶著站在旁邊。
秦舒妤旁邊站著的自家婆婆秦問梅臉色不是很好看,雙手懷抱在胸前有一下沒一下地瞥著陸蔓生。
那個厭惡的眼神,和當初撞見自己光著身子躺在沈徑舟身邊,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