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變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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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慶假放了五天,梁初楹後續沒有再跟祖佳琪聯係。

十月中的集訓每人要收三千塊左右的費用,場地租賃以及食宿之類的都被囊括其中,祖佳琪不交就再沒有機會了,後悔也沒有了。

她從床上坐起來,猶豫了一會兒,還是從床上起來去翻書架頂層的盒子,好不容易踮腳夠下來,撐開發現她存錢用的銀行卡並不在裡麵。

梁初楹經常管理不好自己,因為很多事情都不需要她自己做,導致生活上丟三落四的,她“嘶”一聲,想了好半天,覺得說不定跟之前的生日禮物一起放一樓的櫃子裡了。

她一出臥室,恰好看見兩隻胳膊搭在二樓走廊欄杆上的梁聿,除了皮膚白,衣服、頭發、眼睛都是黑的,跟濃鬱的夜色融到一起去了,乍一眼看上去就像一張皮掛在欄杆上。

好心情一掃而空,她撇撇嘴:“你大半夜站這兒乾嘛,練功啊?”

梁聿鼻間輕笑一聲,翻了個身背靠著欄杆,聲音很輕:“身子坐得有點僵,出來到處走走。”

想到上次他進ktv的場麵,梁初楹沒忍住嗆他一句:“在外麵還沒活動夠?”

他似乎覺得有些新奇,眼睛亮起來:“姐姐注意到我這幾天不在家了?”

梁聿笑的時候,黑色的瞳仁就隻剩下一半,嗓音暗含埋怨:“不如姐姐在外麵時間長,我連你人都找不到。”

那難道她就能找到梁聿了不成?

五十步笑百步。

走廊的空間又逼仄又黑,她也看不清梁聿的視線落在了哪裡,隻覺得臉頰、眼皮、肩頭,都有種微妙地被蛇信子舔過的感覺,還未等到騰出思緒判斷這陣惡寒來自哪裡,梁聿就已經靠近,隻捏了捏她肩頭的一小片頭發,幾乎是低聲懇求著:“下次要去哪裡不能先跟我說嗎?出事了就不好了,我至少還能接你回家,更安全一點。”

梁初楹心說跟你挨在一塊兒才不安全,每次梁聿用這種仿若歎息的語氣跟她說話,就讓人覺得自己的皮膚緩慢地熱了起來,肺都像被掐走了半個,能儲存的呼吸變得很有限。

她躲開些許,把自己的頭發從他指尖裡拽出來,瞪他:“你拿什麼接我?等你畢業買車了再說,現在你還算未成年吧。”

“我二十號就過生日了,不過姐姐從來不記得,所以我才來提醒的。”

梁初楹狐疑:“你過唄,我十六號就收拾行李去集訓了,又不在家,你應該跟爸說,不應該跟我說。”

“集訓?”他動作一僵,像是才想起來還有這破事,語氣都變不好了,“你住那裡?要多久不能見麵?”

“一個半月左右吧,訓練完了直接參加考試了。”梁初楹下意識解釋,說完以後更不高興了,“關你什麼事,我愛去多久去多久。”

梁聿找了個合理的說辭:“得有人給你送飯吧,食堂的飯你又吃不下,姐姐太嬌貴。”

這個家裡,梁慶上班肯定沒時間為她跑來跑去,就剩梁聿時間最寬裕,確實隻有他有條件每天跑一趟,但是梁初楹不想讓自己成為附骨之疽的存在:“用不著,不勞你費心,忙活你自己升學的事吧,真閒得沒事做就睡覺去。”

她推他一把,要回去睡覺,梁聿又在後麵懶懶叫她:“可是姐姐,不給我新的阿貝貝的話,我睡不著。”

“阿貝貝”這個詞從他嘴裡念出來有種莫名違和的感覺,她太陽穴一跳,想起不好的回憶,後槽牙都氣得磨了幾下:“睡不著跟我有什麼關係,我之前已經剪過一截頭發送給你了,你還想要我的頭發,絕無可能!”

梁初楹步子都變重了,竄進自己房間重重把門關上,覺得這個人真夠不要臉的,都多大人了,還找姐姐要阿貝貝。

——梁聿的阿貝貝是姐姐的頭發。

這事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梁聿剛來家裡的時候,可能不太適應這裡的環境,按理說年紀那麼小,困勁兒應該也大,但他總是整日整夜睡不著覺,梁聿在小小年紀就展示出他惡的一麵——他睡不著就來鬨梁初楹。

也不算鬨吧,他不吭聲,但就跟隻鬼一樣扒在你床頭,拿兩個黑葡萄一樣的眼睛滴溜溜盯著你,瘮人得很,梁初楹煩,拿懷裡兔子砸他,他就小聲說他睡不著,裝模作樣說他想媽媽。

梁初楹雖然討厭他,但是梁聿跟她提媽媽她就也惆悵起來,因為她也想自己的媽媽,所以隻要他用這招裝起可憐來,她立馬就沒脾氣了,從床上坐起來,看著才長到她眉毛高的矮梁聿,問他想乾嘛。

梁聿說姐姐身上有好聞的味道,他聞著安心,想跟姐姐一起睡。

他說得不清楚,梁初楹就以為他在自己身上找媽媽的味道,先是拎著自己領口聞了幾下,覺得明明什麼味兒都沒有,梁聿要麼就是長了狗鼻子,要麼就是胡扯。

她實在太困了,隔天還要趕校車,沒心思跟他周旋,翻了個身背對著他躺下,惡狠狠又毫無威懾力地罵他:“敢吵我你就死定了!”

梁聿睡下了就不吵人,睡姿也安分——至少比梁初楹安分。他就是有點兒磨人,手裡要抓個東西才能睡好,最開始幾天抓的是梁初楹的袖子,後來會捏捏她手指,但梁初楹不叫他碰,梁聿最後就隻能抓她的頭發。

後來倆人年紀大了,總不能還叫他跑自己床上來睡,梁初楹就叫他滾回自己房間,把頭發剪短不叫他捉,然後把剪下來的頭發送給他叫他自己拿去用。

她偶爾也好奇,問梁聿他到底聞到什麼味道了,梁聿盯著她,說有點難形容。

“有種獨特的溫暖氣息,像陽光下暴曬過的毛絨絨的玩具,溫暖的、乾燥的,足以撫慰一切的氣息。不是香味,但總叫人很安心。”

梁初楹覺得他說了跟沒說一樣,不就是衣服曬乾以後的味道?到底哪裡稀奇。

國慶結束以後的第二天,周一。

梁初楹找到了自己的卡,因為她爸總覺得虧欠,彌補的方式是給錢,她本來也花不掉太多,取了三千出來,周日就替祖佳琪把錢交了上去。

自從上次兩人談過話以後,在學校裡對上彼此的眼神,祖佳琪總是會先一步心虛地避開,中午的時候梁初楹抱著飯盒,用數學書墊在屁股下麵坐著,剛打開幾個卡扣,看見對麵的教學樓裡有人走下來。

她瞧著眼熟,便眯了眼睛去看,認出是那天跟梁聿一前一後進ktv裡的人,黑色的頭發下麵還藏了幾股紅毛,看上去不是個好學習的。

教導主任跟在他後麵出來,大跨幾步追上他,釘了他一腦門,遊啟明被拎著耳朵訓了一頓:“上個月你才來了學校幾次?晚自習每次都從窗戶翻出去上網,再這樣直接退學處理,高中畢業證都不會給你發。”

雖然遊啟明沒什麼目標,但是高中畢業證他還是要帶回去給他老爹看的,聞此一言不由得懨懨撇嘴,眼一抬,看見對麵花壇上坐著個正在吃飯的人,目光一直釘在他臉上。

遊啟明不認得她,以為是看笑話的,還瞪了她一眼,接著就被教導主任拎上樓裡去了。

梁初楹覺得這人莫名其妙,自己又沒礙到他,無故對她撒什麼氣?連帶著食欲都沒了,把蓋子一合、數學書一拿就回了教室,心想梁聿的朋友跟他本人一樣沒水準。

白天在科教樓上課,晚上吃過晚飯以後就要去對麵的活動樓頂樓的教室裡畫畫,沒有電梯,都是生生爬上去的,上到五樓以後氣都喘不勻了,梁初楹覺得自己還是得加強鍛煉。

她跟祖佳琪的畫板還是靠著,兩人的胳膊有時候會蹭到一起,祖佳琪抱歉地看她一眼,把胳膊往回收了收。

梁初楹偷偷瞥了一眼她的畫板,祖佳琪根本沒在用心畫,一副自暴自棄的樣子,握著炭筆無神地掃動,排出來的線毫無邏輯,被秦老師訓了一通,她似乎就更不想畫了,梁初楹看出她又要哭。

晚自習快結束的時候,老師用遙控筆敲了敲講台:“咱們班集訓的錢都交齊了,沒人不去,十五號早上八點在學校門口集合坐大巴,衣服和生活用品都自己記得帶好,這次不準回家住,收收心,捱過最後這陣就好了。”

祖佳琪的身子僵了一下,腦子有點沒轉過來,等她立刻抬頭去看梁初楹的時候,她已經收好器具下樓了。

祖佳琪蹬開凳子往樓下跑,追了出去,在一顆黃了頭的銀杏樹底下拽住梁初楹的衣服,衝她大喊:“是你替我交的錢?我都說了我不需要、不想讀了,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很有錢啊?”

梁初楹回身望著她,把自己袖子從她手裡扯出來,顯得很安靜。

“你說話啊!”

梁初楹抬眼看看她,杏色的眼睛被路燈晃亮了一點兒。

她看見祖佳琪眼睛和鼻子都是紅的,頂著一張哭戚戚的臉說口氣那麼衝的話,梁初楹低頭理好自己被攥得皺巴巴的袖子:

“不知道要說什麼,隻是覺得你應該堅持到藝考結束,雖然可能以後不是朋友了,但是以前我倆也玩得挺好的,你覺得我撒錢也好,朝你炫富也罷,集訓完以後你要是覺得值得,你就把錢還我,不值得就當我撒出去喂小狗了。”

祖佳琪矗立在原地,不停用手背抹眼睛,嘴角往下咧,嗓音小了一點兒:“你罵誰、誰是小狗啊。”

倆人腳底下各踩了一堆銀杏樹葉子,葉子堆在一起軟綿綿的,心也被夜風吹得軟綿綿,梁初楹也挺無措,掏遍渾身的口袋,找不到一張紙巾。

“要是實在不服氣,那你就考試多考點分,考得比我高一點兒,何必拿前程出氣。”梁初楹沒東西給她擦眼淚,“我不是你,看不到你有多少選擇,所以不能因為你不想讀了就指責你,我不會說什麼大道理,也不想像彆人一樣罵你做得不對,好歹做了這麼久朋友,我覺得你人不錯,最後開一條路送給你。”

學會不對怯懦的人憤怒,不為某些時刻他人的退避感到羞恥,大概是梁初楹收獲過的最有用的東西。

當某一刻,人的選擇無需向誰得到認同或是不認同,大概就真的自由了,畢竟“選擇”不是“答案”,不具有唯一正確性,梁初楹不想剝奪掉朋友的選項,但可以儘力為她增加一個多餘的選項,以紀念這份友情。

“祖佳琪,今年生日我就不送你禮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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