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不清是什麼時候從犄角旮旯裡看見過的百科資料,有種叫“蝮蛇”的爬行動物,體長6070厘米,背麵灰褐色到褐色,腹麵灰白到灰褐色,雜有黑斑。
咬人,人會翻倒;碰它,它會翻倒露出肚皮。
其中梁初楹覺得名字最好聽的,是一種叫“尖吻腹”的生物,她覺得這名字很奇怪,在很長一段時間裡無法琢磨其中寓意。
但現在似乎能抓到一點頭緒了——在她看見梁聿似笑非笑的雙眼時。
梁初楹壓低眉毛瞪著他,發出短促“哈”的氣音,一邊帶上門一邊罵他神經病。
門即將關上,透過窄小無光的門縫,她看見屋子裡的人耷拉著眼皮囁嚅著什麼話,手掌一翻,所有的藥片都落進床邊的垃圾桶裡。
他似乎真的不打算治,要燒死在她床上。
梁初楹賭氣跑下樓,都換好鞋準備晾著梁聿出門了,手指握在大門把手上,滯了兩秒,又兀地閉眼,咬住後槽牙喃喃:“……我是欠了他的嗎?”
早知道當初就不在騎自行車的時候搶他的道了,現在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造成的苦果,竟被梁聿給要挾了。
她轉身又跑上樓梯,利落拽開房門,也沒慣著他,彎腰從新換的垃圾桶裡把被他扔了的藥抓起來,隨即翻上床,雙膝跨在梁聿身體兩邊,摁住他脖子,在梁聿帶著希冀的目光下用指尖頂開他的牙縫,繞過他濕答答的舌頭,把藥片一股腦塞進去。
“你不能死在我房間裡。”梁初楹假裝惡狠狠地說,拿起床頭櫃上的水杯往梁聿嘴裡灌,他被嗆住,胸腔重重起伏,下意識要坐起來反抗,腹部卻被梁初楹坐住,因此無法得逞,隻能任由多餘的溫水從口腔裡溢出,將床單浸濕。
梁初楹看見他睫毛都濕了,鉗製住他脖子的手心感受到他吞咽的動作,喉結上下滾動,把含著的水咽下。
她心情實在不算好,從上到下打量著他被嗆紅的臉,打算把以前的舊賬一起跟他算:“不管你用什麼方法,把我送你的衣服找回來,病好了我要看見你穿上,彆動不動就把賬算我頭上,很討人厭,懂麼?”
梁聿還歪著頭在咳嗽,臉上的緋色愈咳愈重。
她任務完成,打算下去,左腳剛落地,梁聿突然抬起眼睫,尖銳的目光似乎要將她穿透,突然伸手猛地拽住她的手腕往下扯,梁初楹倒在床上,雙肩抵著牆,下頜被灼熱的手指捏住,梁聿眯著深紅的眼眶壓下來,又熱又重的吐息離她隻剩毫厘。
梁初楹瞪大眼睛,猜到他要把沒咽下去的藥喂給自己……還是以這種恥辱的方式,她心臟幾乎都要停止供血,臉色一白,使儘渾身力氣把梁聿推開,打算甩他巴掌的時候這人卻眼睛一閉,斜歪在枕頭上昏了過去,不知真假。
一拳打在棉花上。
瘋子!
這神經病的腦子被燒壞了,他究竟知不知道她是誰?
梁初楹把他踹開,梁聿悶哼一聲,閉著眼張嘴吐出熱氣,連含著的藥都吐了出來,又恢複了無害的模樣,像是燒得很難受。
她站在床邊盯了他一會兒,一邊想要這個人去死一邊做著道德性的掙紮,最後還是咬著牙齒把藥從藥盒裡拿出來,重新和水一起灌進他嘴裡,最後抬著他牙關確認咽下去以後才撒手。
床單濕了一小片,被蹭得亂七八糟,跟乾過什麼事一樣,梁初楹感覺神經重重一跳。
這可是她的房間她的床,被糟蹋成這樣,全是這個人的錯!
她喂完藥就懶得管他,任由他睡在濕掉的床上,並暗暗下了決定必須讓梁聿洗好重新給她攤好。
想到剛才他意識混沌時靠近的呼吸,她心尖一顫,感到頭皮發麻,立馬離開了這個房間,重重摔門離去。
房間被弄得一團亂,梁聿在濕掉的床單上掀開眼,空空地睜了幾秒,又閉上。
“…………”
外麵的風刮在臉上涼得刺痛,喚醒了一些梁初楹昏沉的意識,她僵著身子坐上公交車、下車、左拐、右拐、推開諾雅畫室的門。
前台招呼的老師問她是來上課還是找人,梁初楹直愣愣說:“找人。”
“找誰呢?是學生嗎?”
她腦子混亂一片,也不知道說了誰的名字。
老師把今天幾個上小課的學生名字過了一邊,抱歉地告訴她:“沒有這個學生呢……你看要不要直接打個電話?”
梁初楹坐了一會兒,眉頭輕蹙,不好意思地問了一遍:“我剛剛說要找誰?”
老師把那個名字重複了一遍:“你說找一個叫梁聿的學生。”她眼神奇怪地上下打量她。
梁初楹聽到他名字腦仁都是痛的,她開始道歉:“不好意思,剛剛走神說錯名字了,我直接給我朋友打電話吧。”
她從口袋掏出手機,懊惱自己應該坐在車上的時候就提前給晏文韜打個招呼的,不過當時魂早就飛了,根本沒想到這茬。
梁初楹在消息列表翻了一下,給晏文韜撥了個語音通話,沒兩秒就被接起,對方溫潤的嗓音從揚聲器裡傳出來:“到了嗎?”
她逼迫自己凝神回答:“我已經到前台這兒了。”
那邊傳來啪嗒啪嗒的聲音,像是把筆都甩進了筆筒裡:“我正好弄完打算出去吃飯,順便一起吧。”
這不在梁初楹的計劃裡,她猶豫了一下,這點兒反應被對麵敏銳地捕捉到:“沒事,就去對麵吃點兒就行,你有什麼彆的安排嗎?”
她思考幾秒:“沒有,那就去對麵吃吧,你順便把東西帶給我,麻煩了。”
晏文韜輕笑幾聲,說:“不麻煩。”
今天天氣算不上太冷,但晏文韜仿佛極畏寒一樣穿了一件很長的羽絨服,看見她時麵露笑意走過來,把沾著顏料的手從口袋裡拿出來,指了指對麵:“你吃韓餐嗎?他們說那家烤肉還不錯。”
梁初楹對於吃什麼並沒有特彆的興致,隨便點了幾下頭就被晏文韜帶了過去,找了一張方桌坐下。
炭烤的爐子散發著滾滾熱氣,梁初楹覺得自己被一氧化碳熏得有點迷糊,人在暖洋洋的環境裡很容易鬆懈下來。
晏文韜拉開書包的拉鏈把幾張卷好的畫遞了過來,梁初楹向他道謝,然後隨手擱在一邊。
他把袖口挽上去少許,一邊把肉剪開一邊跟她搭話:“聽秦老師說,十月中的集訓你們是不是要一起去花蔭街那邊的集訓場地?我們好像也定在那裡,住宿環境好一些。”
“沒聽說過,你的消息好像總是很靈通。”
梁初楹說完,聽見他爽朗地笑了幾聲:“可能是跟大家關係比較好吧,沒事兒就套點兒有用的信息,如果真在一個地方集訓的話,有事可以找我幫忙,畢竟都是老朋友了。”
他說得倒是不錯,晏文韜從讀書時候開始人緣就很好,男生女生都喜歡跟他玩兒,也許是這個人心思比較細,察言觀色的本領也不賴,跟他一起說話、做事,都挺沒負擔的,看上去是很好相處的角色。
炭爐的火烤得人眼睛都發乾,梁初楹稍微低了下頭,突然開口問:“我記得你不是跟女朋友一起去德國念書了嗎?怎麼就你一個人又回來複讀了?”
晏文韜靜了一會兒,再開口時聲音不如之前溫和:“分手了,德國那邊消費水平也高,所以還是計劃重新回來考國內的院校了。”
說完以後,他笑笑:“我以為你對這些八卦的事情不感興趣來著。”
梁初楹看他一眼,“隨口一問,彆放在心上。”
筷子上的肉還沒入嘴,兜裡的電話就響起來,梁慶給她打過來的。
“抱歉,我過去接個電話。”
梁初楹起身去了洗手間,把電話滑到接通的那一端,梁慶的嗓音在耳畔響起:“你在家嗎?”
“不在啊,我今天有事出門了。”
“梁聿生病給我打電話了,我這兒走不開,你儘快回去看看他吧。”
梁初楹撇嘴:“他發燒,我給他喂過藥了。”
梁慶那邊雜音很多,應該是忙裡偷閒給梁初楹打的這個電話:“你們倆都鬨了多少天了?他聽上去狀況很嚴重,藥不一定管用,真出什麼事兒了怎麼辦?就當爸拜托你的。”
提到這事梁初楹就火冒三丈,告起狀來:“我好心給他拿藥端水的,他跟逗我玩兒一樣全給扔了,我朝他發脾氣怎麼了?真是的……我承認自己之前做錯了事,是我的錯我什麼時候不承認過?我還花好多錢給他買衣服,結果他也扔在樓下的垃圾桶裡了,我沒有發脾氣的權利嗎?”
“您是忙,我有事你把我丟給他,他有事就把他丟給我?”
梁慶歎口氣,在梁聿跟梁初楹的問題上他向來是偏向後者的,帶了幾分安慰:“丫丫,我跟你說過了,梁聿家裡出了重大事故所以住到我們家裡來。知道你不喜歡他,你那邊要是走不開,我就打個120直接把他抬進醫院吧。”
緩了幾秒,梁初楹咬牙不從:“那你打吧,反正我不回去。”
梁初楹忿忿把電話掛斷,推開隔間的門走出去,繼續吃完了那塊牛肉。
晏文韜抬頭看了她一眼,問著:“周末還那麼忙?”
“弟弟發燒了,我爸想讓我回去看一眼。”梁初楹興致缺缺地回答。
他神情訝異:“那你不回去嗎?”
梁初楹抿一下嘴唇:“很煩,不想理那個人。”
她很生氣地用餐刀把肉片戳爛,抱怨著:“而且又不是小孩子了,還得要個人陪在旁邊嗎?我也沒比他大多少啊。”
晏文韜喝著檸檬水,一邊仰頭一邊探究性地看向她,幾秒後把眼睛低下去,笑而不語。
一頓飯三言兩語地吃完,梁初楹熱得把外套都脫掉了,她看了眼手機,才過了四十分鐘,不知道救護車是不是已經到家了。
她跟晏文韜在門口告彆,他晃了晃手機,說以後有事還可以找他,梁初楹點點頭,倒是想不到還有什麼事能麻煩他的。
吃完飯以後她故意拖延時間不回家,把商場七層樓逛了個遍,在某家店的櫥窗裡又看見了她買過的那件白色羽絨服,於是神情又鬱悶起來,冷哼一聲後再也沒有路過那家店。
臨近傍晚,梁初楹的手機還剩12的電量她才舍得回家,沒有在樓下看見救護車,估計早就把梁聿帶走了吧。
她輸入密碼拉開家門,屋子裡黑成一片,走廊的光照進去一小片,門口整齊地擺著一雙球鞋——梁聿沒有走?
……不,應該是穿著拖鞋就被帶走了。
梁初楹拍開一樓大廳的燈,還是下意識往二樓自己的房間那兒看了一眼,連外套也沒脫,一臉嚴肅地徑直走上樓,很輕鬆地擰開自己房間的門把手,在床上看見一小團縮起來的人影,他沒有蓋被子,把自己裹在一件短的白色羽絨服裡。
梁聿沒有去醫院。
——他在梁初楹送他的羽絨服裡繼續發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