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潑完後“哼”了一聲就甩頭走掉,拖鞋踩在樓梯上踢踢踏踏的,二樓的門被重重關上,隻餘梁聿一個人孑然立在黑暗裡。
樓外驅過一輛車,淡黃色的燈光晃得屋子裡如同天亮,將他的影子拽得如同燭火一般細長。
密密的睫毛垂覆住眼底的深色,像水暈濕了乾燥的布料,梁聿探出溫熱的舌尖,抿去指尖殘留的一點水跡,緘默地斂著眼,情緒跟手指一起收了回去。
梁初楹回到房間裡以後還是覺得自己渾身都不自在,倒在床上以後翻來覆去,鼻尖抵入柔軟的枕頭,卻驀然嗅到那股總是縈繞在梁聿周身的淺淡氣息,惹人心煩。
她擰一下眉,將枕頭揮落在地上,第二天就把被梁聿睡過的床單和被套拆下來全部換洗,生怕自己沾上他一點兒氣味似的。
早飯結束的時候梁慶說他周六跟領導有個飯局,回不來,叫梁聿想想冰箱裡還缺什麼菜,今天他回家的時候順便帶回來。
梁初楹撐開書包夾層看了一眼,確保東西都帶上了,準備出門時報備了一句:“我周六也有事出去,不在家裡吃,不用做我的份。”
“晚上也不回來嗎?”梁聿彎身把鞋帶係好,“怕是不太安全。”
梁初楹甩著馬尾就先一步出門:“用不著你管。”
到了月底,祖佳琪過得捉襟見肘,午飯的時候梁初楹替她刷了卡,祖佳琪說下個月一定還她,但這點錢對梁初楹來說算不上什麼,就叫她不用還了,坐在對麵的祖佳琪突然沉默了很久,梁初楹疑惑抬眼問她怎麼了,祖佳琪笑笑,說沒什麼,隻是飯有點涼了。
“對了,有人給了我一些素描稿,好像是出自幾個挺權威的老師,我回去以後微信發你一份?”
梁初楹邊吃邊說,但祖佳琪好像沒什麼胃口,餐盤裡的飯隻挖了一個洞,然後她就從兜裡掏出紙巾擦嘴了,點點頭說好呀。
梁初楹覺得她態度有些奇怪,但是也沒多想,隻當是臨近考試的焦慮,大家多多少少都會有這種情況,梁初楹第一年高考的時候情緒也不穩定。
周五的時候晏文韜就給她發了消息,問她是不是明天來,梁初楹回了個“ok”的表情,定了個早上九點的鬨鐘,結果周六起床下樓,發現梁聿並沒有像往常一樣買好早餐放在桌子上,甚至都沒在樓下見到他的人。
前幾天梁慶說今天出去有事的時候梁聿也沒說過要出門,難道是因為得知自己也不在家吃飯,所以乾脆就也出門了?
不過這疑慮很快就被打消。
她剛在飲水機上摁了幾下,二樓梁聿臥室的門就打開了,梁初楹又聽到一陣很輕的關門的“哢噠”聲,她抬眼向上望,二樓卻沒有一個人。
心裡突然湧上一陣恐懼,梁初楹連倒好的水都沒喝,放下杯子就緩緩朝二樓走去,她先是敲了幾下梁聿的門,裡麵無人應答,梁初楹皺著眉進去,發現梁聿的床上是空的,不過被子還淩亂著,不像他一貫的作風,這人潔癖到令人發指的地步。
難道家裡真鬨鬼了不成?
梁初楹默默站了幾秒,又回到自己房間打算拿手機給梁聿打個電話,雖然她對這人沒什麼好感,但是這麼長時間以來,依賴這個弟弟就像是被故意溫養出來的習慣,是刻在骨子裡下意識的動作,梁慶平時要在官場上周旋,沒什麼時間關心她的小心思,一有什麼事就要她去找梁聿說,一來二去的,梁初楹遇見什麼事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梁聿。
她進了房間以後徑直向書桌走去,拿到手機以後才聽到房間裡有細微布料摩擦的聲音,梁初楹往床上看了一眼,發現不在自己房間的梁聿,睡在了她的床上。
不知為何,她淺淺緩了口氣,好在不是什麼靈異事件。
床上鼓起一團,她沒什麼一大早把窗簾拉開的好習慣,於是臥室裡的光線還是沉悶的,模糊的光從窗簾布料的縫隙往裡透,梁初楹放下手機走向床邊,完全想不明白:“你跑到我床上來做什麼?”
梁聿下半張臉全沒進了被沿下,呼吸很重,似乎連掀開眼皮的力氣都沒有了,隻能把眼睛掀開一條縫,看向站在床邊用影子罩住他的梁初楹,說話時吐息灼熱:“是嗎?我走錯房間了。”
他緩慢坐起身來,隔得近了,梁初楹似乎都能感覺到他從被子裡帶出的熱意。
梁聿環視了一下屋子,又咳了兩聲。
梁初楹見他狀態不對,用手背探了下他臉頰的溫度,默了兩秒:“你怎麼又發燒了。”
幾乎是她的手靠過去的瞬間,梁聿就主動用臉頰貼了過去,呼吸不暢所以隻能用嘴吐息,滾燙的氣息就掃在梁初楹手指上。
他像是毫無所知,費勁地把眼睛睜開,緩慢吐字:“不知道,可能是之前沒好全吧。”
梁初楹的視線落在她的床鋪上,才洗過沒幾天,現在就又全是他身上的味道了,跟故意的一樣。
梁聿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很知趣地提醒她:“我記得你今天似乎是要出門的。”
他又躺了回去,把梁初楹的被子密實地蓋在身上,聲線淺淡:“……留我在這兒睡一會兒吧,姐姐的床有溫度。”
她屋子的暖氣確實更好一些。
梁初楹看了一眼時間,還算早:“我去樓下給你拿退燒藥。”
剛抬步要走,袖口又被這人從被褥下探出的手指攥住,梁聿用黑色的眼珠直直望著她,眼底看不出什麼情緒,隻看見燒紅的嘴唇一張一合:“你不是很討厭我嗎……我就這麼燒死了的話姐姐不會更開心嗎?”
梁初楹頓了一下。她是看梁聿不順眼,但也沒有到這種見死不救的地步,隻是當下她還介懷梁聿扔掉她衣服的事情,心裡窩火,並不打算表露什麼善意,所以甩開了他的手:
“那是因為我是個好人。我要是想讓你死,你溺水的時候我就不會叫人把你撈上來了。”
他的手垂在床邊,突然笑了,眼睛彎成一條縫:“姐姐心裡有我?”
一陣寒意突然從背後湧上來,梁初楹下意識打了個寒噤,梁聿收斂了情緒又咳嗽了兩聲,她意識回籠,那種像是被什麼長蛇卷住身體的感覺就消散了。
梁初楹緩慢地眨眼,在心裡罵這個人莫名其妙,不想看他死跟心裡有沒有他之間有什麼關係?她鬱悶地下樓給梁聿拿退燒藥。
因為他前不久才高燒不退,家裡準備的那些藥都還沒吃完,梁初楹看了眼盒子後麵的說明,怕幾種藥一起吃會起衝突,所以先拿了一盒,把自己接了沒喝的半杯水也帶了上去。
“藥放床頭櫃上,又沒病到手斷,自己扣出來吃。”她冷言冷語,把薄襖的拉鏈拉到頭,從書桌上拿起自己的手機揣進懷裡,一副準備出門的架勢。
梁聿罕見地不配合起來,嗓音平靜,柔弱裡又像夾著刺:“姐姐不在我就不吃。”
梁初楹覺得他有病:“你愛吃不吃,我已經仁至義儘了,還要我伺候你不成?”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撐起身子半靠在床頭,下頜往回斂,低著頭把藥丸一個個扣出來,把藥當玩具似的玩兒,聲音拉成一條平線:“你好像不是和女孩兒一起出去玩……”
梁初楹對他這種微妙的控製欲感到氣憤,她雙手揣著兜,就那麼站在門口,影子長長下落,但墜不進他眼睛裡。
她嗆聲:“那又怎麼樣?我願意跟誰一起就跟誰一起。”
梁初楹早就見識到這人的兩張臉了,她毫不客氣:“有本事你也告狀,跟爸說我玩物喪誌也好,說我早戀也——”
幾乎瞬間,梁聿微眯住眼,抬頭看著她,梁初楹頓時有種像叢林裡被獵人的槍口瞄準腦袋的惡寒感,但她卡了一下還是把話說完:“……早戀也罷,你看爸能對我怎麼樣。”
梁慶自然不會對她如何,興許是對她感到愧疚,梁慶向來是將梁初楹捧到手心裡養的,就算他也把梁聿認作自己的孩子,但平常學校舉行什麼家長會,梁聿身邊通常也是沒有人的,畢竟隻有一個爸爸,分身乏術。
梁初楹是被寵壞的小孩,說話從來不客氣,尤其是對自己討厭的對象,而梁聿絲毫不生氣,垂下眼,還閒散地扯著唇角,梁初楹能借著房間漏進去的各種光線看見他因為發燒而緋紅的臉頰、鼻頭、兩片唇瓣。
他溫和又委屈地道:“姐姐明知道我不敢的。”
“因為我的秘密還在你手裡啊。”
像求饒,又像早就計劃好的,等兔子跳進陷阱的那一瞬間就衝出來咬住她雙耳的蛇,而這陷阱中獻祭的誘餌,是他自己的七寸。
有把柄就意味著有值得被索取的價值,梁聿需要自己有這份價值,並殷切地希望梁初楹無限期地索取他的血與肉。
榨乾他價值的同時,承擔他的愛欲,這樣才算等價交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