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變質(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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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聿把碟片撿起來以後隨手往書桌上扔了一下,塑料殼子撞擊木桌發出細碎的聲音,梁初楹有一秒心跳得飛快,聽見是台詞後又稍稍沉下去些許。

他撈過椅背上搭著的校服和書包,麵上掛著柔軟笑意,向梁初楹道晚安,梁初楹擰眉瞪他,覺得自己才給他一點好臉色他就開始耍花招,於是不予理睬,掀了被子上床,匆匆翻了個身,麵朝牆睡著,閉緊了眼睛。

屋子裡的空氣不流通,一點細節性的呼吸都被無限放大,梁初楹感知到他在靠近,腳步在自己床邊停了一會兒。梁聿的體溫似乎不需要介質就能無限擴散,像某種毒藥一般麻痹人的神經。

他駐足在她床邊,不知道是以怎樣的眼神看她,興許對於她愛搭不理的態度有些惱怒,但大概率不可能……因為她從未見過梁聿生氣的樣子,這個人虛偽到似乎沒有真實的脾性。

厚底拖鞋踩踏的聲音漸行漸遠,門被合上,梁初楹睜開眼睛,盯著白色的牆麵,鬆了一口氣。

關於往梁聿房間裡放奇怪碟片的這件事,要追溯到初中的時候。

梁初楹偶爾從那群滿臉痘印還靠在桌子旁邊高談闊論的青春期男生那裡,得知他們因為偷看小電影被家長教育,有的還挨了打。中國式家長對這種事大多頗為忌諱,既不希望孩子看,又希望孩子無師自通。

而那陣子梁聿莫名其妙開始學做飯,叫梁慶很是欣慰,梁初楹覺得這人完全是假殷勤,有種憋悶的矛盾心理,所以十分幼稚地,想了個損招誣蔑他。

梁聿的房間從來不上鎖,她直接把收來的碟子塞進電腦主機裡,梁聿回房間的時候,電腦屏幕上正是糾纏的人體,梁初楹聽著他的動靜,馬不停蹄去跟梁慶告狀,大門一推,高聲檢舉:“爸,梁聿真惡心,他在臥室看黃片,我聽見了!”

梁慶沒收了梁聿的碟片,如她意料之中的,他說對梁聿很失望。

梁初楹就站在爸爸後麵得意地笑,梁聿看著她,也扯起唇角,一副似笑非笑的溫和模樣。

她那時候隻覺得陷害梁聿讓人痛快,誰叫這個家因為他的到來而四分五裂?

可現在想來,當時做這種蠢事的時候真是一點兒計劃都沒有,誰枕頭底下會長碟子出來?用腳趾頭想都知道是誰乾的,更何況梁聿根本不傻。

他隻是假裝乖巧地承受了她莫須有的惡意。

可梁初楹覺得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梁聿說不準正伺機報複,哪會有人的脾氣真的這麼好?

她後麵還效仿過一次,從彆人那兒收來的就是那部梁聿口中“最喜歡”的片子,可是隻有那部碟子最後不見了。

然後在幾年後的今天,梁初楹才終於又看見了那部,被他稱為“最喜歡”的碟片。

看來他看了,還不止一遍……

她是第一次在梁聿房間裡過夜,窗簾太薄,很透光,梁初楹翻來覆去,從床上坐起來,表情算不上明朗,她從睡衣裡掏出手機,大半夜的給梁慶發消息,問他什麼時候回來。

梁慶也沒睡。他爸經常因為工作晚睡,在家的時候,梁初楹經常能聽見他淩晨起來接電話的聲音,這房子建材差,不太隔音。

“下周回去,家裡出什麼事了?”

梁初楹眼睛乍一見光,有些模糊,她就懶得打字,直接摁語音,一字一頓抱怨:“出大事了,我房間裡跑進來老鼠了,你什麼時候找個家政來把家裡整理一下啊?”

“家裡住倆男人,也沒人關心我的身心健康,以前媽媽在的時候才不是這樣。”梁初楹碎碎念叨起來,很懷念那時候的光陰,也很愛在他爸麵前提媽媽。

梁慶很久沒回,梁初楹心裡就越來越氣,語速很快,開始舊事重提:“爸,跟你說話真的好累,說一句沒一句,如果你不樂意聽我說,那你乾脆把我趕出去好了,叫梁聿當你親兒子給你養老!”

良久,她爸回了言簡意賅的一句話:“你性子太急了,爸隻是在考慮你說的話,明天我聯係家政,可以嗎?”

梁初楹忿忿拿腳踹了一下被子:“你考慮吧!”然後直直躺下去。

窗簾太透光,小區樓外是馬路,夜裡常有運貨的大車打著車燈晃過去,照得整個屋子都被光浸透了,梁初楹怎麼都睡不著,她翻身起來,突然看見梁聿扔在書桌上的那張碟片。

——“紅線是藏在血管裡的,你不要不承認。”

耳膜一痛,魔音貫耳,他摻著笑意的嗓音在梁初楹腦子裡來回著循環播放,要把大腦繞宕機。

這碟子還是她當初花錢找了好幾個男同學給她從外國弄來的,就是專門為了破壞梁聿在梁慶心中的形象,因為她爸一直說:你不如梁聿穩重。

這種話一聽多了,逆反心理直直衝上來,梁初楹就想往梁聿身上潑點臟水。

不過經由溺水事件以後,梁初楹已經收斂許多,她姑且容忍梁聿在家裡的存在,可以跟他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也可以在家裡出現老鼠的時候勉為其難地借他的房間躲一躲,總之,這又不能代表什麼……

梁初楹腦子裡想了許多,心煩意亂睡不著,想找點東西打發時間,青春期的時候難免好奇。

碟片的包裝已經被梁聿撕毀,梁初楹依稀記得上麵印的海報極為露骨,收到的時候她直接給塞書包裡了,壓根不敢拿出來看。

雖然房間的空間不大,但是梁聿還算擅長收拾布置,房間很整潔,顏色的搭配也叫人賞心——呃,還算看得過去。、

腳底下的地毯軟綿綿的,梁初楹乾脆脫了拖鞋,赤腳踩在地毯上,然後蹲下去把光碟摁進光盤機裡。

機器將冰涼的碟片吃進去,屏幕的藍色倏地一下跳轉,梁初楹急忙把音量降低,凝神看著鏡頭裡搖晃的燈光效果,白藕一般的人體,眉頭越皺越緊,一到關鍵時候就止住呼吸,咬一下指甲,抬頭看天花板分散注意力。

夜裡氣溫低,本來該覺得冷的,現在愣是給梁初楹看得渾身冒火。

她心裡不住貶低著,他們男人居然把這種東西當寶貝。

低級、爛俗、下流、惡心。

超廉價的情景演繹,完全是為了刺激而刺激,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才會在這種背德的身份條件下交歡?

揚聲器的聲音還是太大了,梁初楹繼續往低了調,一直沒有看到梁聿說的那句台詞的部分,她正打算快進,這時候聽見幾道很輕的敲牆的聲音。

梁初楹做了虧心事,難免嚇一跳,盯著那堵牆沒動,梁聿的聲音隔著牆穿過來,像隔著樹影層層的深林,吐字變得悶、模糊難辨,也聽不清情緒。

“我不介意姐姐偷看我的東西。”停頓兩秒,繼續,“但是,聲音是不是可以小一點?”

她腦袋宕機一會兒,隨即飛快地把視頻關掉,光碟取出來,再手忙腳亂地塞回盒子裡,屁股離開凳子以後幾個跨步就鑽到床上去,躺在床上眼睛大大睜著,假裝什麼都沒發生過。

整棟樓再次安靜下來,樹枝的影子隔著薄薄的窗簾晃啊晃,隻剩幾道細細長長的黑線落入地板,樓下的路燈滅掉一盞,燈火減弱。

風聲四起,明明要入冬了,空氣卻如同一鍋沸水,不斷冒泡、熱霧升騰,沉沉地包裹住難猜的心緒。

四下裡闃然寂靜,梁聿傾耳聽了一會兒,隔壁發出幾道重重的腳步聲以後就再也沒出現彆的聲音。

他兀地喘出一口氣,將攥緊的被角鬆開,被他握過的部分皺巴巴地團在一起。

梁聿推開被子,牙齒都磋磨著,分散掉自己的注意力,緩慢靠牆坐起,灼熱的身體貼著冰涼的牆麵。

他現在穿的睡衣還是梁慶的,對他而言大了許多,在梁初楹的被子裡捂了一會兒以後,這點兒布料浸滿了她身體的氣息,黏在皮膚上,無孔不入地融進梁聿的呼吸裡。

這味道對他來說是毒品,絕不能觸碰,否則會成癮。

皮膚的每一個毛孔都有細小的蟲在咬,骨頭裡也全長滿了蟲,要把骨髓都吃空,叫他不得不卑躬屈膝地低下頭去。

梁聿討厭自己得這樣惡心的病。

——這全都要怪梁初楹。

窗簾一下一下地翻起一個角,秋夜的風魚貫而入,帶著很淡的血腥氣,稍微澆熄了一點骨頭縫裡漫生出的癢意,梁聿冷靜了些許,雙腿交疊著,闔著眼平複心緒。

梁初楹書桌上攤著的畫紙被吹起,擦過桌沿,發出細小的聲音,最後不偏不倚蓋在垃圾桶上,遮住老鼠被美工刀穿透的屍體。

夜裡空氣濕冷,臟汙的血味被困在垃圾桶裡,不再散出去。

梁聿眼裡黑霧蘊沉,他緩了幾個呼吸,無言地從床上起來,穿好拖鞋去洗手間衝了澡,當晚連被子都沒蓋,在梁初楹床上凍了整整一夜。

他睡得很是不安,經常做同一個夢,夢見車禍,夢見梁慶拽著他一隻手將他拽進梁家,夢見他一抬頭,看見的是樓上梁初楹那雙水盈盈又絲毫不掩飾排斥的雙眸。

他的記憶時常是混亂的,很多時候梁聿都會自暴自棄地想,如果梁初楹真恨他恨到能拿刀穿透他的身體,自己就不至於這般整日整夜地煎熬。

身體下賤,心也沒好到哪兒去。

“…………”

第二天早上,梁初楹起床下樓,發現梁聿已經係著圍裙把早飯處理好了。

他剛從冰箱裡把果醬拿出來,上挑的眼睛輕眯了起來,嗓音柔和:“正打算去喊你,要先吃早飯嗎?”

因為昨夜的烏龍,梁初楹精神不算太好,昏昏沉沉地點了頭,咬了一口麵包,心不在焉地嚼,琢磨了很久,跟梁聿說:“我昨天晚上給爸爸發過消息了,他說會請家政過來處理老鼠的事情。”

她看一眼桌上的早餐:“我的午飯以後也讓家政阿姨做吧,不麻煩你了。”

梁聿的手一頓,唇線繃得僵硬,但語氣還是拿捏得恰到好處:“不喜歡最近菜的口味嗎?”

他手指淡然劃過瓷盤邊沿,眼皮虛虛垂著,表情看上去有些難過,然後開始舊事重提:“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我睡得很早,什麼也沒有發生。”梁初楹慌了一瞬,立馬截斷他的話,咬著下唇眼神飄忽不定。

梁聿將抹好果醬的麵包端上桌,握住梁初楹手腕,指尖漫不經心地滑下毫厘距離,叫人覺得很癢。

從脊背到指尖的連線都變得僵硬,梁初楹隻能看著梁聿把她麵前的麵包換掉。

“吃這個吧。”梁聿淡笑,眼裡依舊黑沉沉的,“不用擔心,我什麼都不會提,隻是想說那隻老鼠已經被我處理掉了,今晚回自己房間睡。”

“在姐姐房間睡,叫人覺得很是折磨。”他斂住眼睫,心緒不明。

梁初楹不自在地將手鞭到背後擦了擦,被梁聿捉了個正著,他挺輕地“哈”了一聲,玩笑般開口:“還是那麼討厭我,碰一下都嫌臟?”

“不是。”她皺著眉,極力忍耐著,“很癢。”

雖然看那部片子的時候她囫圇吞棗,沒能真的記住什麼東西,但是認知突然被撕開一個大洞,對於這種接觸總還是覺得有些介意。

梁初楹經常感到很不妙,雖然她心裡是不喜梁聿的,但是不得不說他很會照顧人,體貼到梁初楹開始恐慌……

美洲有一種叫做“勒頸無花果”的植物,可以用修長的根係盤繞在樹乾上,區彆於普通寄生植物,它最後能將種子種植在另一棵樹裡,在寄生的同時將宿主殺死。

最後是她會將種子埋進梁聿的身體裡,抑或是會反過來,似乎都不算什麼好結果。

梁初楹覺得自己不能當無法獨立行走的寄生植物,跟梁聿這樣心思重又敏感的人周旋下去又是個很費腦筋的活動,於是她強行轉了話題:“我還有個作業沒畫好,今天就不吃早飯了,急著去畫室。”

她逃似地拎起沙發上的書包,拿了自行車鑰匙就出門,落地窗映出她匆匆離開的身影。

梁聿定定看著,掐了下手指,視線沉沉墜回盤子裡,他散漫地把梁初楹咬剩下的麵包默默吃完,剩下的都跟那隻老鼠的屍體悶在同一個垃圾袋裡被他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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