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思認床,吃的點心不好克化,深夜都沒睡著,夜半突然下起了大雪,她又悄咪咪趴在窗沿上看落雪,以致於卯時過半起床梳洗時,困得眼睛都合不攏。
銀燭看著明思眼底的烏青,還當她是因為侍寢落空一事焦心才沒睡好,捧出胭脂,想遮一遮那青色陰影。
“彆,”明思纖手微抬,看著鏡中的自己,“就這樣挺好。”
銀燭不解道:“主子,您這樣旁人定會得意。”
“隨她們去,”明思彎了彎唇,用帕子將唇角上的口脂抹去些許,氣色瞧著就更不好了,“她們都等著看我的笑話,沒見著豈不是令人失望?”
下了半夜的雪,鋪天蓋地,滿目銀裝素裹,但東宮各處道路上已經清掃乾淨,銀燭打著傘,陪同明思前往正賢堂請安。
即便下著雪,請安的妃嬪仍舊早早到了,除去萬良娣,明思最晚到,她一入內,眾人的視線便齊齊彙聚過來,
大梁以右為尊,萬良娣的位置在右上,左上坐著楊承徽,其他人也都落座,隻餘下萬良娣下首的位置,顯然是給明思留的。
除去楊承徽,其餘兩人起身給她見禮,明思擺了擺手,在空著的位置坐下,也沒去爭辯。
楊承徽見狀笑了,自以為勝過一頭,“明妹妹來得真早。”
明思隻當聽不出來她在嘲諷,回了句,“是挺早。”
楊承徽一噎,嘴角微抽,實在沒見過這般不按常理出牌的人。
“萬良娣到——”
楊承徽壓下喉間的話,一齊起身向萬良娣行禮,還沒來得及寒暄幾句,白嬤嬤便扶著太子妃出來了,又是一番見禮,各自落座。
昨夜太子歇在正賢堂,孫氏的心情肉眼可見的好,尤其是見到明思眼底烏青時,極為溫和地關心:“明承徽不曾睡好嗎?”
“聽聞殿下昨夜未去風荷苑,隻怕明妹妹相思成疾。”楊承徽立馬應和。
一唱一和的,擺明了笑話昨晚明思初次侍寢落空,宮裡頭的女人,頭一次侍寢最重要,事關臉麵。
“昨夜宜和有些咳嗽,殿下憂心郡主,”孫氏還好言好語地解釋,“畢竟郡主金尊玉貴不容有一絲損傷,想來明承徽也不會介意。”
這話說的,明思倘若介意了就是要和郡主爭個高低嗎?她一個入宮不曾侍寢的承徽,哪敢啊。
明思不卑不亢地說:“娘娘多慮了,郡主安危自然比妾身重要,雪天寒涼,娘娘可得好生照顧郡主,免得讓殿下憂慮。”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這不就是暗指孫氏沒照顧好郡主嗎?孫氏收回笑容,語調有些冷地說:“這就不勞明承徽操心了。”
“是啊,”萬良娣忽然插來一句話,“該操心的是李昭訓,畢竟人家是宜和郡主的生母。”
明思抬眸,對麵坐著的李昭訓慌忙起身行禮,有些拘謹地低下了頭,溫順道:“有太子妃娘娘照拂,妾身無需費心,一切自有娘娘安排。”
李昭訓的容貌在宮裡頭實在算不得出挑,瞧著也有些老實巴交,聽說原是先皇後宮裡的婢女,指給了太子殿下。
這般容貌不顯之人,卻生下了太子唯一的子嗣,即便隻是位份低微的昭訓,宮中諸人也不敢怠慢她。
而太子妃最不希望旁人提及宜和郡主的生母,畢竟從出生養在膝下,誰希望自個養大的孩子惦記旁人?也隻有萬良娣才敢時常拿話刺太子妃。
但見李昭訓恭順謙卑,太子妃並未為難李昭訓,“你是個聽話的,等萬良娣何時有了孩子,才能真正曉得你的心意。”
萬良娣紮太子妃的心,太子妃也一樣能紮她的心。
宮裡的女人,做夢都想要一個自己的孩子,萬良娣也不例外,她壓下嘴角,說:“妾身有沒有孩子倒不重要,咱們姐妹們都盼著娘娘能誕育殿下嫡子呢。”
殺敵八百,自損一千。
來回幾句話,竟沒有一個人高興,最終這場請安不歡而散。
銀燭回到風荷苑揉了揉手臂,好似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主子,這宮裡真是刀光劍影不斷,比西北還要危險。”
每個人嘴上都像是長著刺蝟,一張口就能讓所有人都不痛快,非得紮你個血流成河。
一個不小心說錯了話立時就要被扣頂帽子,堂中幾個人說話時,銀燭大氣都不敢喘。
明思喝著茶笑,“宮中就是沒有硝煙的戰場。”
銀燭湊到明思跟前,“主子,怎麼萬良娣瞧著一點也不怕太子妃?”
不像李昭訓,麵對太子妃連頭都不敢抬。
明思擱下茶盞,“萬良娣父親是宣平侯,同時任職戶部尚書,萬家的爵位和咱們家一樣是開國的從龍之功,即便是太子妃也做得。”
明思雖然久未入宮,但京城貴胄還是了解一些的。
“怪不得呢。”銀燭點點頭,心中失落,那太子妃之位原本姑娘也坐得。
大雪下個不停,太子連著好幾日沒進後院,而明思因為認床,幾日都沒睡好,去請安時總是麵容憔悴。
旁人都以為她是因著沒有侍寢而焦心才成這副模樣,坐實了明思不得寵的傳言。
宮裡頭慣會拜高踩低,見太子好似把新入宮的明承徽給忘了,不僅東宮其他人對風荷苑敷衍起來,三餐飲食日漸粗劣,連風荷苑的宮人做事也懶散,明思準備去正賢堂請安了,庭中的積雪還沒掃,一問都不在,不知道跑去哪了。
“宮裡就是這樣,人人都想謀條好出路。”範嬤嬤拿起鏟子去鏟雪。
明思拿過掃帚和銀燭一道掃雪,“嬤嬤怎麼沒去?”
“奴婢是殿下指過來伺候娘娘的。”範嬤嬤說得意味不明,也不知道是不好違抗太子的命令,還是願意跟著明思。
“呀,娘娘怎麼親自掃雪,”一個宮婢連忙放下提著的水壺,搶過明思手中的掃帚,“娘娘恕罪,奴婢燒熱水耽擱了。”
明思抬頭看了她一眼,“你叫綠夏吧?”
綠夏連連點頭,“外邊冷,娘娘快進屋,奴婢一會就掃好了。”
綠夏年紀不大,但做事很利落,有些力氣,連範嬤嬤手上的鏟子也搶了過來,三下兩除二掃出一條道先讓明思去請安。
銀燭扶著明思往外走,說:“這兩日奴婢經常瞧見綠夏乾活,很是勤快。”
明思頷首,“再看看。”
太子久不進後院,眾妃嬪起初還對明思冷嘲熱諷,可無論旁人怎麼刺明思,她都不惱不怒,像是沒脾氣,時間久了,怪沒意思的,便也懶得搭理她。
更何況現在滿東宮都在傳明思命不好,一入宮就遇到這麼大的雪,京郊不少民房都塌了,太子忙於政務哪裡有空理她。
女人一旦和“命不好”“不祥”扯上關係,那八成是要被尊者忌諱的。
範嬤嬤聽得這種話都忍不住訓斥了風荷苑亂嚼舌根子的婆子,可轉頭一看,明思卻像沒事人一樣,這兩日一直忙於繡帕子,哪怕飲食不比從前,竟然也沒多抱怨一句。
一時之間範嬤嬤不知道到底是明思太沉得住氣,還是她根本就立不起來,所以才什麼都不管。
風荷苑還沒熱鬨起來就沉寂了下去,門可羅雀,宮人們路過都要加快腳步,生怕會沾上黴運。
都這個時候,卻還有人來訪,明思在繡帕子,聽得通稟怔了一下,才說:“請進來。”
文奉儀有些拘束地走了進來,端正地行了禮,“妾身給娘娘請安。”
“免禮,快請坐。”明思難得見到對她這般恭敬的人,“雪天路滑,文奉儀怎麼過來了?”
文奉儀坐了半邊椅子,銀燭給她上茶還得了一個笑臉。
“妾身還不曾來拜訪過娘娘,叨擾了。”文奉儀垂眉順眼,不大敢看明思的眼睛。
她說話又輕聲細語的,明思豎起耳朵才勉強聽清楚。
“我這風荷苑清淨得很,談何叨擾。”明思之前就注意到了文奉儀,在正賢堂請安的時候她從不開口插話,毫無存在感,但她的容貌比李昭訓要出挑不少,不知為何這般膽小。
文奉儀說:“娘娘勿憂,殿下向來勤政,甚少來後院,妾身自大選後入宮,也不曾侍寢,娘娘天資卓絕,等雪停了,殿下自然會想起娘娘。”
這一番話讓明思訝然,這是在安慰她嗎?
自曝其短隻為安慰她,這也太實誠了些。
明思無所謂地笑笑,“文妹妹性子倒直爽,便借你吉言了。”
文奉儀好似不大愛說話,坐下來沒說幾句話就急著要走,明思也就沒攔著。
等人走了,銀燭捧著一個包袱進來,“主子,文奉儀送來一些炭火,剛好咱們的炭火也不多了。”
明思打眼一瞧,忍不住笑了,“真是個實心眼。”
“文奉儀是向主子示好嗎?”銀燭收起包袱,交給了綠夏。
明思繼續繡帕子,“不知道,我這般處境,示好也無用呀。”
“主子,您一點也不急嗎?都六日了,外邊傳得可難聽了。”銀燭沒想到入宮受的氣比宮外還多,現在人人都恨不得踩上風荷苑一腳,背後是誰推波助瀾無需多言。
畢竟這後院是太子妃做主,做些小動作還不是易如反掌。
明思看了眼天,低眸把針穿過繡麵,“再等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