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導來了,宋滿不好再偷懶,宮裡講究多,一堆破規矩,幾時作息都有定例,白天睡懶覺也屬於不合規矩犯愁,會惹人非議。
宋滿是仗著小魚沒人管,肚子裡還有個崽,情況特殊,更自在些。
不然她白天非午覺時間睡覺,佟嬤嬤作為精奇嬤嬤就要約束教導了,這是精奇嬤嬤分內的職責。
對此,宋女士表示,廟大妖風大,但沒關係,能擺平。
精奇嬤嬤的職權範圍很大,佟嬤嬤在她房裡的地位遠高於春柳冬雪,宋滿又隻是個格格,按理說,佟嬤嬤被派到她這,說話應該是很有力度的,就是宋滿,也得聽這位老資曆的精奇嬤嬤一些。
奈何佟嬤嬤開局不利,她趕著宋滿有身孕來,先就得讓一步,頭一步讓了,後麵再想在宋滿屋裡立規矩——嗬,等著吧。
再者就是宋滿如今畢竟不是後妃,而是阿哥後院裡的人,被約束的強度和被關注度還沒有那麼高,隻要把自己屋裡人管明白了,外麵的風就吹不進來,就是四福晉,平日也不是處處守著宮規禮俗管理自己的
在自己房間生活起坐的自由,宋滿要牢牢握在手裡,不打算放權於人,這也就注定了,佟嬤嬤不可能在她身邊說一不二。
一國不容二主,西廂房裡做主的人隻能有一個,且這個人必須是宋滿,宋滿活兩輩子,不知道任人擺布是什麼滋味。
那都是細水長流的功夫,這會宋滿緩了緩,知道她確實該起身動一動,躺著睡得渾身發軟,總這樣不是好事。
於是二人起來到南屋暖閣裡坐,四阿哥神情稍後沉鬱,雖未言語,看得出心情不太好。
宋滿看出他情緒不好,也心知肚明他心情為什麼不好,但那又怎樣,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她管不了的事,四阿哥願意提起,她就做解語花,不願提起,她就自己想話題聊。
要想工作順利,就得盤好領導,宋滿在四阿哥心理研究這門課上,已經可以修出一個學期末a+了,當然,她並不以此為傲,懋嬪的記憶隻能做參照,每個人看到的,都是自己眼裡的其他人。
懋嬪記憶裡的四阿哥未必是真正的他,同樣的,她看到的也未必是真正的四阿哥,一點相處順利的小成果並不知道驕傲,這事一門終身課題,課題結束的那一天,應該是她終於死了老公做寡婦的時候。
四阿哥如今的性情,厭煩人試探他心意,猜測他想法,既有從小萬人之上養成的驕矜傲氣,還是最難搞的青春期,難伺候得很。
他和四福晉的許多矛盾、不親近其實正因此而來,李氏對他從來順從,又磨合了兩年,對他來說已成了自己人,所以在他那,李氏比四福晉更能討到好。
宋滿掛著個作弊器,對四阿哥的冷臉也不害怕,知道這會問他,他反而更煩,便不探問,笑吟吟地關心他,“今兒天氣倒好,妾沒要冰碗果子,爺吃不吃?您要吃,我叫冬雪拿去。”
四阿哥閉眼擺擺手,宋滿的關心就到位了,日常任務上打個勾,就算完成。
四阿哥沉著臉,一邊服侍的宮人都戰戰兢兢的,宋滿態度自如,炕邊新加的書案上有一瓶開得極好的荷花,她走過去捧來,擺在炕桌上與四阿哥看,春柳小心翼翼地跟著,既想伸手扶她,又想接那花瓶,短短幾步路,竟然也手忙腳亂的。
宋滿嗔她:“我就嬌弱成那樣,一點東西都拿不住了?”才轉頭看向四阿哥,笑吟吟道:“這是冬雪一早折回來插瓶的,您瞧瞧,擺在窗邊正好看。”
她這陣子有了擺弄花草的時間、精力,很愛侍弄這些東西,四阿哥則認為侍弄花草可以怡情養性,對此很支持,這是一個不錯的可供開展,不易出錯的話題。
四阿哥看她一眼,柔和的眉眼彎彎的,沒有一點鋒銳的棱角。
他歎了口氣,“你就一點脾氣沒有?”
宋滿茫然地睜大眼睛,“您是說,妾身沒脾氣?”
四阿哥揚眉,意思是這不顯而易見麼。
莫名的,他心情好了一點。
宋滿笑了,“那爺可錯了,妾在家時脾氣最大,額娘分緞子,妹妹將妾喜歡的拿去了,妾都要鬨一場的。”
四阿哥招手叫她,“坐下說話。”才繼續道:“那倒看不出來,我看你像麵團似的沒脾氣,也不知是真沒脾氣,還是裝憨厚。”
他語調平平,聽不出喜怒,春柳的心一下提了起來,宋滿笑著搖頭,“妾嘛,既不是沒脾氣,也不憨厚,更沒得裝。隻是如今做了額娘,不得給孩子打個好樣兒?生出來是塊爆炭,爺您就滿足了?若您說妾裝模作樣,那妾更委屈了,妾自認在爺跟前從無隱瞞的,更無什麼小心思,爺在外窩了火,來對妾撒,妾可不肯。”
她說著,輕輕嗔一聲,四阿哥倒笑了,問:“方才那樣大聲響,你就不問問怎麼回事?”
他雖笑了,眼裡不見笑意,蘇培盛這個服侍久了的不禁替宋滿捏一把汗,宋滿倒很鎮定,仍是不緊不慢的,“無論什麼事,爺願意告訴的,妾就聽著,爺不說,也沒有妾問的,規矩擺在那。”
這回答老老實實,四阿哥輕笑一聲,說不上滿意不滿意。
宋滿輕輕握住四阿哥的手,她手指柔軟溫涼,手指相觸,四阿哥眉頭下意識一鬆。
宋滿坐在他身邊,慢慢說:“妾自知不夠聰明,不敢自專,入宮前爹娘千叮萬囑,一定隨分從時,妾也唯敢如此,一守規矩,二就唯有聽爺的。爺若有什麼惱火不滿,請看在這些年的情分上,指點妾一點,容妾愚魯,實在不知該怎麼辦。”
她目光盈盈地望向四阿哥,眼中是真摯的懇切,四阿哥心一軟,歎了口氣,輕撫她柔軟烏黑的發絲,“你這樣,才是真聰明,好過許多自作聰明。”
他終於知道為什麼在她屋裡覺著舒服,她就像一灣溫泉,一幅錦緞,一塊白狐皮,永遠是柔軟的,溫暖的。
好像無論什麼時候,遇到什麼事,她都能用柔軟包裹住他,四阿哥再度歎息一聲,終於握緊宋滿的手,“你這樣就很好,遇事隻管告訴我,無論什麼時候,我總能護著你,自己想不通的,也不要多想。”
類似的話,他也曾對人說過,可惜最終還是無用功,此刻說完,他心裡說不上什麼心情,期待或許有一點,更多的是無奈和平靜,這份純粹並不可信,紫禁城是個大染色缸,多白的布匹,掉進來也會變了顏色。
他不再多語,側首去看瓶中鮮花。
那兩枝荷花一高一低,也算仰俯呼應,旁邊斜插一支翠綠的蓮蓬,填補了一高一低布局間的空白,插得簡單質樸,不算上佳,倒也不難看。
他看了兩眼,笑了,這回笑容竟有兩分真心,宋滿微微臉紅:“爺若嫌妾插得不好,可不許笑妾,妾不過閒來擺弄兩下,又不懂這些。”
四阿哥擺擺手,叫蘇培盛:“將那瓶荷花取來。”
他回來路上,見日光極好,想到近來池中荷花正好,也吩咐人折了一瓶回來插瓶,原想留在案上清供,陪伴讀書,不想一回來就經曆這麼多事,早將荷花忘到腦後去,顯然也沒有了擺弄花草的心境。
這會看著這瓶笨拙的插花,他倒起了點興致,看著那花,笑道:“我教你,你原沒弄過這些,這樣子已經很不錯了,隻是光用蓮蓬襯,還是突兀些,再加幾片荷葉高低點綴,更顯生動。”
他一邊說,蘇培盛已叫人快步將那滿滿一瓶剪好以待的鮮花取來,一邊覷著四阿哥的臉色,心終於落回肚子裡。
他剛才一直懸著心,為他底下兩個小子,從前和李格格屋裡的人關係很不錯,如今李格格屋裡人都被落罪,一旦被翻出這事,他也吃不了兜著走,而且阿哥心情不好,更是他們這些貼身服侍的人遭罪。
四阿哥這性子,愛生悶氣,往常哪裡憋了氣,一連能氣好長時間,他們服侍的人便得小心翼翼、戰戰兢兢,方才四阿哥從東屋出來,徑直進了西廂房,他心裡還提著口氣,宋格格也不是什麼能言善辯、伶牙俐齒的人,若是再不慎將爺觸怒了,這位還懷著身孕呢,豈不更難辦?
進來一看宋滿睡著,他都不知道該著急還是該鬆口氣,剛要小心問四阿哥,竟然就見四阿哥盯著宋格格看了一會,然後不聲不響地,在旁邊坐下了,然後閉上眼,露出一點疲憊之色。
蘇培盛心裡頓時將西廂房抬到從前東廂房的位置,又暗自慶幸從前幸好沒在宋格格落魄時放任底下小的輕視西廂房,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不正是如此麼。
他小心翼翼服侍著,好容易熬到宋格格醒了,他又膽戰心驚的,方才聽四阿哥說話,更是心提到嗓子眼。
這院裡三個女主子,福晉、李格格都惹了氣,爺若再惡了宋格格,好家夥,他們這些奴才真沒好日子過了。
然而從前覺著口齒不伶俐的,人家也有自己的本事,看來這伶俐聰慧與否,也不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
蘇培盛再次提醒自己不可小瞧人,一邊顧盼著看門口,見小太監腿腳麻利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大瓶鮮花、蓮蓬、荷葉進來,連忙上前接應,小心奉上。
春柳服侍周到,已捧上毛巾、托盤與小銀剪刀來,四阿哥難得有些懶散地坐在炕上,指點宋滿如何修剪花枝,用什麼角度插進去,擺成什麼樣的造型。
宋滿打理著荷葉與鮮枝,動作看起來並不熟練,偶爾還詢問四阿哥兩句,但慢中也有條理,從容有序,慢條斯理,仿佛春日潺潺的溪水,流淌緩慢而不停息,永不急切。
四阿哥閉閉眼,心漸漸安靜下來,宋滿扮演者一位恰到好處的,不太笨拙的初學者,二人原本慢慢說著話,四阿哥閉上眼,她便也不做聲了,動作細致地修剪枝葉,將荷葉與蓮蓬、花苞插入瓶中。
裝不會讓教是情趣,裝得太到位笨得學不會就容易出事故。她大學時候為了賺生活費做兼職家教,每個月要喝掉半斤蓮心,很清楚那種乾教不會火氣衝天的感覺。
寧靜半晌,四阿哥再睜開眼時,見一瓶花已插好了,荷葉交叉點綴,荷花嫋娜鮮妍,兩支翠綠的蓮蓬橫斜點綴,彆有生趣俏麗。
這是在他指導下完成的作品,四阿哥細看半晌,十分滿意,讚許地點點頭:“不錯。”
他的審美也確實不錯,並非自大自負。
宋滿便笑了,眼光盈盈,仿佛含著春水,柔和無害。
四阿哥招招手,她便又回到四阿哥身邊,四阿哥牽住她的手,將那柔軟細嫩的手指握在掌中把玩,半晌,道:“今日可嚇著了?這樣大的陣仗。”
他方才怒火直衝心頭,並未多想,這會靜下心來,才想起宋氏腹中未出世的孩子,阿哥所裡有血氣,不知會不會衝撞孩子。
他皺皺眉,宋滿未猜出他所想,也不影響回話,隻當這頭驢被捋順了,笑道:“妾也不是紙糊的,風一吹就碎,喜鵲來的時候也再四寬慰妾,極客氣周到的,屋裡也還穩當,並未缺少什麼東西,更不必愁了。”
四阿哥拍拍她的手,“你隻管好生安胎,無論什麼事,你彆摻和。”
是已算得上是一份承諾,宋滿自然滿麵受寵若驚,驚喜地感激涕零,四阿哥靜坐著看她,慢慢說:“琅因,你不要叫我失望。”
他希望宋滿不辜負他此刻的情意,而宋滿雖然很清楚此刻這份承諾並不可靠,但這不影響她發揮。
宋滿目光清澈而柔軟地望著他,眼中是深深的依戀與,“妾此身都屬爺所有,得爺庇佑,蒙此深恩,豈敢辜負。”
四阿哥歎息一聲,攬住她,“你的性子,我總怕你被欺負。”
宋滿露出靦腆溫柔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