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
四阿哥悶頭進了屋,在暖閣炕上東首一坐,正生悶氣,剛要和福晉說近來嚴格約束院內人手,請福嬤嬤出來教規矩等事,就聽福晉喚他,他一抬頭,四福晉向他端端正正拜下,“妾今日所言,多有誑語,皆為全顏麵不得以而為之,對爺卻不敢隱瞞。”
四阿哥不知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隻直覺不好,心臟突突一跳——他好像還能更丟臉。
四福晉已側身命:“帶畫眉進來。”
四阿哥抓緊了手中的茶碗,不多時,畫眉低眉順目地進來,雙膝一跪,磕頭道:“奴才有負福晉多年恩情,背主忘義,自知罪不可赦,請阿哥福晉責罰。”
四阿哥皺眉未語,他的身份,親口問詢畫眉就算掉價,蘇嬤嬤上前一步,正要代為開口問話,蘇培盛已沉聲道:“畫眉,你所言何意?”
四福晉擺擺手,鷓鴣將捧進來的盒子打開,其中赫然有金銀珊瑚首飾五件,後邊婦差捧著一匹縹色綢子,四阿哥皺皺眉,認出那一對赤金瑪瑙珠釧仿佛是他賞給李氏的。
若按偷竊罪名,畫眉萬萬偷不到李氏屋裡,而且,想到四福晉和畫眉的話,四阿哥目光愈沉,那邊畫眉已經磕了個頭,將李氏禁足之後派朱嬤嬤來收買她,贈予厚禮之事說出。
四阿哥沉默不言,蘇培盛忖其心意,反複問詢畫眉,一會問她朱嬤嬤是什麼時候以什麼借口接觸她的,又問李格格賞給的頭一件東西是什麼、李格格都叫她做了什麼事,問題穿插反複,幾乎每一個都問了兩到三遍,畫眉的回答一直不變,臉色慘白,倒有種破罐子破摔的乾脆。
直到再無可問的,蘇培盛才側身向四阿哥打千,四阿哥麵色陰沉如水,蘇培盛見了,心裡都不禁一個哆嗦。
他忍不住想,底下是哪個小子,平日與東廂房走得近?回去可得給緊緊皮子了。
四福晉重起身拜下,“請爺恕妾行為衝動冒昧,如不偷竊罪名行事,隻恐更加顏麵五無存,兩權相害,隻好取其輕。”
她也在賭,賭四阿哥不會問她,竟然兩權相害取其輕,為什麼你不把這件事自己咽回去,而是冒著丟臉也要想個由頭發作?
如果四阿哥這樣說了,她也認栽,她隻知道,不借這件事狠狠把李氏踩下去,羽翼都削掉,她這輩子都不甘心!
說她是一時衝動也好,是權衡利弊後頭腦發熱也好,無論結果怎樣,她都認。
四阿哥深吸一口氣,定定看著四福晉半晌,蘇嬤嬤心都提到嗓子眼,四阿哥伸出手,扶起四福晉,“福晉何罪之有。此事是李氏之過,她是太不安分了。福嬤嬤呢,她教了李氏一個月規矩,就教出這樣的結果?”
四福晉聽他如此說,就知道是要息事寧人的意思,不追究她衝動行事,但也不打算徹底發作李氏,也暗暗吸了口氣,才強露出一個笑,繼續道:“李妹妹學了一個月規矩,本也安安分分的,依妾身看,那朱嬤嬤罪過最大,如此方法,若沒有她,李妹妹自己豈能想出來?”
四阿哥沉吟半晌,“她不能留。”
四福晉尚未反應過來,不是已安排好發回內務府,發配黑龍江了嗎?
那邊蘇培盛已立刻應“嗻”,四福晉慢了一步才反應過來,眼中不受控製流露出驚色,四阿哥看她一眼,還是提點道:“這宗事,她萬一透露與人,叫人拿去做文章呢?她咬死了你栽贓陷害,你不落得一身腥?”
四福晉一驚,忙欠身道:“多謝爺提點。”
“你性子果敢,有決斷,這是好事。”四阿哥看著她,半晌道:“但你我既是夫妻,夫婦一體,你做什麼事情之前,都該與我商量一番。”
這就是隱晦地表達對四福晉此舉的不滿,蘇嬤嬤急得恨不得跳起腳來替四福晉回答,四福晉垂首道:“是妾身之過。”
認錯態度很好,誠意等於沒有。
四阿哥歎了口氣,道:“這件事就此翻篇,這丫頭不要留在宮裡了,隨你處置吧,請福嬤嬤出來,幫你管兩個月事,梳理一下院中人手,你再學學。”
四福晉道:“妾身於管理事務上確有不足,福嬤嬤願意教誨,妾身感激不儘。”
四阿哥見她態度誠懇,點了點頭,明知道四福晉也是受害者,他也控製不住自己的不滿——天大的怒火委屈,不能咽下去慢慢收拾?非得今日這樣大陣仗發作出來?院裡出了盜竊事故,她的臉上難道有光?
但再要深想,他隻能慶幸,四福晉還要點麵子,將李氏收買她的丫頭的事壓了下去,他肚子裡好像有一把火在燒,燒得他在屋裡一刻都坐不下去,吩咐完,抬屁股就走了。
蘇培盛連忙小跑著跟上,蘇嬤嬤擔憂地看著他急衝衝的背影:“主子,您說話怎麼也柔緩些呀!”
“柔緩有什麼用?”四福晉轉身坐下,臉色反而沒那麼難看,“我哪怕跪下請罪,也不會有用。”
蘇嬤嬤愁得眼角皺紋都多了兩根,“這可怎麼辦呀!”
“如常辦。”四福晉看向畫眉,半晌歎了口氣,“你出宮去吧,月底宮裡要放一批人,我告訴內務府,將你加進名單裡,回家,讓你老子娘安排你配人。”
畫眉淚如雨下,連連磕頭,“多謝主子饒我一命,多謝主子饒我一命!”
四福晉看了她半晌,從小看到大的臉,這會好像也添了幾分陌生,“出去之後,宮裡的事一個字也不要說,不然……縱然我想留你,也留不住了。”
多謝四阿哥方才做了個壞人,畫眉正嚇得瑟瑟發抖呢,一聽四福晉這話,哪能不入心?連忙應是,四福晉擺擺手,叫她退下,畫眉卻起不來,鷓鴣一看,腿軟得癱在那了。
她們這些人,從前都跟著四福晉長在深閨裡,說是丫頭,過的日子矜貴著呢,活在富貴錦繡中,哪見過那樣眼睛都不抬就要人命的。
就是鷓鴣自己,都有些驚慌,畫眉是事中人,更不可避免。
她無聲一歎,招來喜鵲,與她合力將畫眉架出去。
正這時,屋外忽然傳來一陣瓷器碎裂聲,然後是“砰!”不知什麼重物碰撞的聲音,四福晉本能一驚,忙叫道:“快看怎麼了?”
又反應過來,推窗一看,東廂房門窗緊閉,她抬手止住要出去看的黃鸝,坐會炕上,緩了好半會。
蘇嬤嬤憂慮地近前:“主子!”
“李氏,不足為慮了。”四福晉說著,長鬆了口氣,蘇嬤嬤眉心微蹙,看著年輕的四福晉,心裡還是沒底,隻是不好說出來,知道四福晉今日也受驚良多,她軟聲道:“奴才給您煮一壺奶茶喝,您喝了,歇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