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嬤嬤她們回來時,已經逼近四阿哥下學回來的時辰了,比宋滿預估的稍慢一點。
她們回來時,宋滿正坐在窗邊剝葡萄吃,春柳淨了手要服侍她,宋滿擺擺手,這些東西她喜歡自己剝,吃著有趣。
“回來了。”冬雪一直注意著外麵的動靜,聽到腳步聲,注意分辨一下,忙道。
一聽這話,一向穩重的春柳都忍不住看去,佟嬤嬤見了,感到一點無奈,但看著她們兩個這年紀,和靜靜坐著吃果子飲茶的主子,倒也釋然了。
罷了,都還年輕,主子既然是能拿得定主意,心裡有成算的,她們兩個隻要忠心、聽話,就是最大的好處了。
冬雪偷看一會,到宋滿耳邊嘀咕:“蘇嬤嬤的臉色好難看,瞅著都嚇人!”
佟嬤嬤隻是頭發微白,耳還沒聾,聞此先覺好笑,然後也有些好奇。
正如她耳朵沒聾,她的眼睛也沒瞎,這陣子小院裡風起雲湧,今天上房又是那樣的大動靜,她在宮裡混了這麼多年,多少將事情猜了個七七八八,對福晉今日這一番動作的目的也猜測出一些。
蘇嬤嬤那個人她清楚,精明,雖然有些不往正地方精明,反而容易走岔路,但畢竟在宮中沉浮多年,辦事是很有章法條理的,能叫她臉色難看到一個小宮女都看出來了,是出了什麼她和福晉預料之外的事?
佟嬤嬤微拈指尖,宋滿用春柳遞來的濕帕子擦乾指尖上的葡萄汁,收回瞥蘇嬤嬤的眼神,嗯,看著表情,就是有額外的戲份上演了。
上房裡簾子一打,鷓鴣率人捧出一隻紫檀木雕花太師椅來,搭著大紅蟒緞金線繡紋椅袱,安放在正屋廊下,然後恭敬請出福晉來,四福晉麵容莊肅,眉目沉沉壓著,五官雖然還稚嫩,卻有一種被權勢蘊養出的威勢。
蘇嬤嬤一行人走到庭中,李氏房裡的朱嬤嬤、紅柳、銀柳被喚出來,一出房門,就被院裡的陣仗震懾住。
不知何時,上房宮人竟已傾巢而出,低眉順目排列兩側,滿場烏壓壓的人頭,卻寂寂不聞一點人聲,靜得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聽得到。
朱嬤嬤是見過大場麵的,按理不該被這樣的小風浪震懾住,心卻不受控製地突突一跳——今天這一關,八成是針對她的。
方才鷓鴣帶人到東廂房,板著臉反複盤問、盤點李格格庫房,她就知道正房的人來者不善,她隻是拿不準,四福晉究竟要弄出多大的動靜,又究竟敢弄出多大的動靜。
李氏也被人請了出來,宋滿這時就不好再避了,她帶著春柳冬雪等人也抬步出門,四福晉掃了她一眼,似乎決定對她優待到底,吩咐:“給宋格格搬個凳子坐。”
春柳原本見這氣氛,還有些不安,但聽了吩咐,再不願想彆的,立刻進屋搬出一個繡墩,擺在廊下正好避開陽光的地方,繡墩上還搭著她今早剛做好的厚厚的豆青緞麵椅墊。
宋滿向四福晉欠身謝恩後才落座,她如今肚子裡揣著這塊肉,享受一些優待並不過分,何況這會她唯一的同等級競爭對手大概也沒心情對她的特殊待遇羨慕眼紅。
李氏今日本是妝容整齊,簇新的銀紅緞麵織錦掐牙繡白菡萏旗裝,挽得精巧發髻,烏發蓬鬆如雲,並非宮中常見的盤辮包頭,戴一支赤金如意紋蓮花頭,另一側烏油油發上壓著一對豔紅的紅寶石簪花,格外清豔美麗。
然而此時,她臉緊緊繃著,沒有巧笑倩兮的宜人,那種美麗便弱了三分,她眼神緊緊盯著四福晉,再顧不得彆人。
四福晉手捧著一隻官窯白地花鳥紋蓋鐘,卻未吃茶,隻慢慢品香,半晌,叫:“人都齊了?”
蘇嬤嬤在下肅容回:“都齊了。”
四福晉將茶鐘放下,淡淡擺手,仍不多言,蘇嬤嬤背後的黃鸝已經率人迅速拿下院中的六個人,其中李氏身邊三人全部在內。
李氏一急,“福晉這是做什麼?”
“李格格,福晉是奉萬歲爺旨意,明媒正娶進來的,阿哥的嫡福晉。這家中人事、財物所有事務,均受福晉裁決,福晉如何理家,格格無權置噱。”
蘇嬤嬤說話難得地難聽得直接,李氏被她明明白白地說沒資格,臉都綠了,“你們拿下我的人,我連問一句的資格都沒有了嗎?”
蘇嬤嬤道:“隻怕格格問了,心裡更難過,不如眼下留下體麵。”
李氏冷聲道:“你這奴才,也配和我這樣說話?”
四福晉終於開口,“她不配,我呢?”
她一開口,宋滿就知道,她這是氣狠了。
一旁的佟嬤嬤也在心中一歎,還是年輕,為這點事又動了真氣,倒和妾室這樣言語交鋒起來,豈不是抬舉了李氏?
論身份,四福晉是正兒八經的嫡妻,李氏日後,若有幸能養下小阿哥,做上側福晉,或許還有與福晉分庭抗禮的資格,如今,她不過是個格格,貓兒狗兒一樣的東西,仗著阿哥喜歡,才有體麵,阿哥不喜歡,就什麼都不算,四福晉與她爭鋒,反而給她抬了轎子,叫人人都對李氏更高看一眼。
阿哥寵她?是個厲害人物。福晉都拿她看得緊,當眼中釘一樣——那可真是要緊的人物。
佟嬤嬤心中暗暗搖頭。
也是趕上了,阿哥年輕,經曆的人也還少,待服侍了兩年多的妾室難免入了心,給了李氏恃寵逾矩的機會,福晉也太年輕,進來得又晚,叫李氏先站穩了腳跟,兩人才有今日較勁的場麵。
再過十年,再年輕得寵的格格,膝下無兒,對福晉來說算什麼?等失寵了,隨手打發的東西罷了。
宋滿也正試圖分析如今這局麵,她雖有懋嬪的記憶,到底不是自己的,還是得多翻看,多用懋嬪的經驗分析現世的局麵,運用得多了,對這個世界便更熟悉,遇到事情分析起來也更得心應手。
她心中暗忖,李氏身邊這三個人,今天隻怕是保不住了,隻是要看福晉打算做到哪一步。
李氏看似無力反抗,然而福晉也並非無所忌憚,福晉忌憚四阿哥,如今四福晉看似穩居上風,其實也是走上了兩難之地。
對李氏痛打落水狗?怕引四阿哥不滿。
高高拿起,輕輕放下?那這一陣子她算是白忙活了,這幾個月積攢的威信也會一掃而空。
抱著學習的心態,宋滿試圖分析猜測四福晉和李氏接下來的做法,和四阿哥回來之後可能的心理,愈發正襟危坐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