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天頭正毒,四福晉剛從永和宮歸來,帶著一身檀香氣,剛問過今日太醫給宋滿請脈的情況,正要吃一碗奶茶躺下,卻見鷓鴣帶著紅著眼的畫眉進來,自己也眼圈微紅,她心突突直跳兩下,猛地坐直了什麼,“出什麼事了?”
她隻怕是家裡出事,這二人都是她的陪嫁,若非家裡出事,還有什麼能叫她們都如此傷心?尤其鷓鴣,一向是個最莊重沉靜的人。
畫眉噗通一聲跪下,磕了個頭,低著頭沒說話,鷓鴣在旁,麵有薄怒,四福晉蹙起眉,發覺自己的猜測可能有誤。
“奴才管教無方,禦下無道,約束無法,致使畫眉釀下大錯,請主子責罰。”
鷓鴣深深拜下,四福晉的心落下又提起,半晌,盯著頭低低的畫眉,良久無言。
西廂房,冬雪看著鷓鴣帶著畫眉從後邊回來,走入正房中,回到房內,對著宋滿微微點頭示意。
宋滿正與佟嬤嬤在暖閣中喝茶說話,佟嬤嬤對她態度其實很恭敬周到,雖然還是不苟言笑的樣子,但說話極有耐心,恪儘本分。
這會見冬雪進來,春柳將兩個花樣子拿在手上,笑著走到佟嬤嬤旁邊:“主子,嬤嬤,瞧瞧,小床上的緞褥繡這哪個花樣好些?”
三人評點一會,冬雪也嘰嘰喳喳出主意,春柳又請佟嬤嬤幫忙挑選絲線顏色,二人到廊下去借著日光分絲線。
佟嬤嬤出去前,眼神從冬雪身上快速掃過,神情未變。
冬雪走到宋滿身邊,悄聲道:“鷓鴣帶著畫眉進正房了,畫眉眼圈通紅的。”
宋滿點點頭。
李氏要將這茬悄無聲息地掩過,但人心的欲念一旦被勾出來,畫眉就未必會再如李氏所願了。
但畫眉真能憑自己上位嗎?不大可能,如果可行,懋嬪那輩子,她早就擠上去了,而不是在福晉房裡服侍數年,最後還是因與李氏勾結被發現,攆出府去。
四阿哥與四福晉康熙三十三年成婚,康斯三十四年遷居南薰殿彆院,康熙四十二年出宮開府,遷居貝勒府,其間這麼多年,人是同一個人呢,畫眉不可能一點心動都沒有,而那麼長時間,她要接近四阿哥,也有許多機會。
這種情況下,她都沒有成功上位,眼下再折騰也是白費了。
如今李氏與朱嬤嬤的籌算讓畫眉提前動了心,與其等她自己橫衝直撞“勾引”,不如在事發前透露給四福晉那邊。
這兩種方式對宋滿來說,各有優勢,都能達到攪渾水,讓四福晉與李氏繼續掐架的結果。
福晉隻要知道這件事,就絕不會容忍,被人把手伸到自己房中是很危險的一件事,四福晉不可能咽下這口氣,哪怕李氏的算計沒有成功。
她畢竟占據名分和小院的一部分人事權,從前表麵上相安無事還好,真要弄李氏,也是很容易的。
而李氏,也不是會俯就周旋之人,她一反擊,必然又是轟轟烈烈,所以無論最終是哪種發展,結果都是一樣的。
區彆在於,現在透露消息,對福晉來說,事態還沒有發展到最壞,宋滿能順手賣四福晉個好,收獲一點人情。
而如果放任事態發展,再在其中悄悄攪點渾水,比如挑撥一下畫眉的心理,幫助一下畫眉勾引四阿哥……則能讓水更渾,四福晉丟了臉,必得雷霆手段鎮壓,戰火會更為猛烈。
但也容易燒到她身上,畢竟她如今人手有限,要做比較複雜的事,就要冒著被發現的風險。
宋滿思量不久便做下決定,她現在畢竟算是四福晉戰隊裡的人,直屬上司對她好感度高一點,對生活和各方麵沒有壞處,而且一旦四福晉丟了大臉,和李氏殺瘋了,她這裡很難不被波及,許多事情,過猶不及。
她原本還在思慮這個問題,籌劃如何保證自己穩穩站在岸上不被波及,如今李氏變了想法,倒正給她機會。
她拿定主意,很快安排春柳實施,畢竟同在一院數月,春柳和鷓鴣也有點抬頭不見低頭見的交情,二人一同挑選絲線,然後不經意撞上畫眉和李氏房裡人說話——這看起來很自然吧?
鷓鴣性情靈慧,很快意識到問題,悄然查證,畫眉抗不過她的逼問,這會冬雪回話,宋滿安下心,點點頭。
退一萬步說,挺年輕一小姑娘,勾引了四阿哥和動心未遂畢竟是兩種性質,既然收益都是差不多的,她沒必要為了等水更渾,看個福晉殺紅眼的鬼熱鬨,就看著小姑娘往絕路上走。
她到底上歲數了,二十多歲剛出學校的時候,眼睛裡揉不得沙子,脾氣烈得很,腦袋裡掛個道德金標準,年過三十後才漸漸悟明白,人心是最複雜的,並不隻能用非黑即白來論。
而且很多時候,給人留一條後路,不將人逼到絕處,對自己也有好處。
畫眉……大約也很難留下一條小命了。
四福晉對身邊的人頗為心軟,現在被戳破,畫眉還能平安出宮去,那樣年輕的一條生命,活著出去,就當她為肚子裡的小姑娘積福了。
隻為覬覦男人就喊打喊殺,其實是很沒意思的,是個人都有向上爬的野心,偏偏對畫眉來講,她要向上爬,好像隻能看到攀附四阿哥這一條路。
這個世道,女人腳下的路太窄,她又太小就被趕進天下最複雜的牢籠中,一時走錯了路,原則上不能原諒,因為她最關鍵的罪行是背叛,她背叛了四福晉,心理上宋滿還是有些唏噓。
她提醒自己,待春柳和冬雪一定要更用心,不僅是對她們好,也要注意她們的狀態,恩威並施,寬嚴相濟,她要將規則立明白,也要把握住她們的心。
這相當於從前職場人際關係的升級版了,宋滿正在慢慢領會、掌握當中。
正房裡,一片疾風驟雨,四福晉手死死按著心口,終於明白既怒而悲是什麼感受。